《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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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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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笑起来,“你真要打听啊?”

他不笑,看着我,幽邃深眸宁静而坚持,我笑不出来了,又想了想,“好像是教书先生?要不就是,嗯,我外公的父亲我应该叫什么?”

“曾外祖父。”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轻声答。

我笑笑,“哦,曾外祖父啊,那,要不就是我曾外祖父是教书先生?”

他点点头,转头又问。然后道谢,握着我手再走。

“安谙,我们别打听了。”我低声说,“就四处随便走走看看就行。”

他不说话,看到老人家,又过去问,说着说着竟说成与那些老人家差不多的乡音,我在一边懵懵懂懂地听着,章大荒,教书先生,新四军(奇*书*网。整*理*提*供),罗……不明白他何以坚持要打听我自己都不是很想寻找的那个连我妈妈都从来没见过的我的舅舅。而找到又如何呢?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即便找到了我也不能跑过去相认啊。多荒唐。谁又会相信?

终于,在再一次问过一个老人后,他紧了紧握着的我的手,“走吧。”

“不找了?”我问他。

他笑笑,没说话。我们回到车上。他调转车头向来时方向返回。途中又停下问了一下路。最后在陆埠镇中心卫生院院门前停下。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转头看着我,“你那个舅舅叫罗焕兴。是这里的外科医生。”下车打开附驾车门。“下来。去挂个号。看看他。”

我不动。

他握住我的手拉我下车。我仍不动。

“听话。只是去看看他。”他深深望着我,“你以为我让你去认亲啊。又不是拍电视剧。谁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

我看着他,“安谙,的确太离奇……而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没有家,没有根,没有亲人。

“傻囡囡。”他靠近我,望着我,“只是去看一下。乖。”用力将我拉下车。

我看着“陆埠镇中心卫生院”白底黑字的门匾,转头问他,“你确定你没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轻声道。握住我手,带我走进院子。小小的院子,中间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树干很粗,很粗的树干四围有长椅。不是很大的二层小楼,刚刚粉刷不久的样子。没什么病人。他带我去挂外科号。挂完号,问挂号窗口里的人罗焕兴医生在不在。

窗口里的人没回答,探头出来扬声喊了一嗓子,“罗医生,有病人找!”

然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医生从走廊尽头一间屋子里应声走了出来。

当那名满头白发的老医生进入我眼帘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安谙这番寻找的含义。

虽然不能相认,可是当我看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长着一个跟我妈妈一样的额头,宽广而饱满,蛋形脸也有几分相似,秀气的长眼睛也有几分相似,而他的血管里流着四分之一跟我相同的血,那份踏实与温暖,让我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幸福。这幸福,这样坚实,血缘一样坚实,不可改变。

傻傻的我看着这个我不能相认的我的舅舅走近,安谙拿着挂号小票向他问好。他很和蔼地问谁看病。安谙指了指我。舅舅,不,我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就还是叫罗医生吧。罗医生对我笑笑,示意我们跟他走。将我们带到斜对楼梯口的外科办公室。然后用我听不太懂的普通话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他的头发都白了,该是要退休了吧。这样想着我已不由自主问了出来,“罗医生,您今年多大年纪了?”他愣了愣,然后了然的温蔼笑道,“小姑娘,我是返聘的。”

我看着他笑起来微眯的长眼睛,这眼睛多像我妈妈啊。原来同父异母的兄妹也可以长得这么像。“罗医生,您……”我想问他有没有孩子,他孩子有没有孩子,如果他有孩子,他孩子也有孩子,那样我就有了好多好多的亲人了。却被安谙轻声岔开,“罗医生,我女朋友胃不舒服,想让您看看。”

“胃不舒服要看内科呐。”罗医生呵呵笑着说,“我是外科啊。”

“哦,我们没经验,对不起对不起。”安谙抱歉地笑着说,在罗医生笑笑一叠声的“没关系”中拉了我出来。将我一直拉到院子里。

“坐一会吧。”安谙握着我手,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树下的长椅中坐下。

我不语,看着罗医生走出外科办公室在走廊里跟一个中年医生笑笑的说话。没有看见我。

我一直看着他。他的侧脸,他的白发,他宽广饱满的额头,肤色很白,即使这样大年纪也没有什么皱纹……直到他跟那名中年医生说完话,拐进别的办公室,我再也看不到他。

罗焕兴。我的舅舅。血管里流着四分之一跟我相同的血。他一定有孩子。他年纪这样大了,他的孩子一定也有孩子。这样,我就有了好多亲人了。这样,我就再也不是没有根的人了。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惦念这里,浙江,余姚,陆埠镇,干溪村。我的根在这里。无论我走多久,多远,我都会再回到这里,浙江,余姚,陆埠镇,干溪村。我原以为我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但我会再回来的。即便再回来时不再能看到罗医生,即便再回来时我还是不能走近前相认。

“安谙,你怎么知道能找得到?”再次坐进车里,我问安谙。看着后视镜中渐渐退远的陆埠镇中心卫生院的院落,失心般的空落令我紧紧攥住手掌。下次回来,不知道罗医生还在不在这里。下次回来,就没有安谙陪我了。

“江浙人宗族意识一向很强,这样一个小村镇,回溯四代都有可能打听到的,只要没什么大的变迁。”他揽我在怀,下巴擦着我发际,左手握着方向盘,缓速开车。“在枫泾,现在找极老极老的老人打听我高祖父也能问得到。何况,”略顿顿,“不试怎么知道……”似乎还想说什么,轻叹一声止住。

我将头偎在他肩窝里。日渐西斜,一转身天地间刹那暮色已苍茫,这加的戏份,亦即将完结。而明明此刻我们如此相亲,为什么相亲却不可接近。

“旖旖。”安谙轻声叫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侧面映着夕阳,挺直的鼻梁染着一层赤金色光芒,雕塑般笔笔刻进我的眼。安谙,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记住你的脸,还有罗医生的脸。

安谙没有垂头看我,眸映霞光,专注看着前方,“晚饭想吃点什么?”

我轻声道,“不吃了罢。”如果注定要离散,早一刻与晚一刻并无分别。我的心没有那样强大,我的胃也没有那样强大,经不起最后一餐饭的折磨。但想了想还是道,“飞机上有机餐。”

他也不再坚持。揽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拍着我,“睡一会,嗯?”

我摇摇头,想说一会儿在飞机上睡,却再也说不出来。头重又落在他肩窝里。鼻端缭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尽量不让他察觉地悄悄嗅着。我想连同他的脸,一起记住。未来日子那样长,我怕说不定哪一天,我就再也想不起他,以及关于他的一切了。

我希望到我老的一天,仍然能记住他,以及关于他的一切。

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太阳快下山时,竟是这样柔婉可亲,大大红红的,一点都不刺目,看久了也不会流泪。看久了,心也慢慢静下来。

手机铃声响,我的包在车后座放着,安谙松开揽在我肩上的手,侧身探臂拿过我的包,放在我膝上。犹豫一下,没有再揽住我的肩。我慢慢从包里翻出手机,没有看来电显示,接了起来。“Mary。”是邵正华。

我微笑,“你好。”

“Mary,你要去印度?”邵正华声音很大很急。

我不由自主侧头看一眼安谙,想想诺基亚手机拢音效果还是蛮好的,轻声应道,“你知道啦。”

“翩今天上午刚回来就到公司定下了去印度的人员名单,然后就着人办工作签去了。”邵正华道,“为什么?Mary,为什么你要去?”

“工作总要有人做。”我淡淡笑着。看着眼前的夕阳。这夜之将至的使者,好美。

“Mary,如果是那天我说的话让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收回我那天的话。”邵正华缓声道,“印度很苦。不仅条件苦,而且工作效率低下,并非你想的那样,一个工程几个月就可以完工……”

我仍微笑,尽量不让安谙听出什么,“我知道。”我并不介意那里有多苦,也不介意那里工作效率低下不低下。工作效率再低下,也是工作,也会有进度。

邵正华不再能够说出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吧。”挂断电话。

收线忙音响起的瞬间,我突然有种解脱的轻松。想起妈妈说过的话,不过是时间。而我有的是时间,缓解疼痛,适应伤悲。

将手机收好在包里。刚刚还在前面的残阳已在右手边。前面再开不远,应该就上去往萧山机场的高速了吧。我转眼看安谙,暮霭下他的脸色平静无波。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仍然看着前方,轻声道,“旖旖,我有一个叔叔……”顿了顿,续道,“我那个叔叔一直在国外,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还有我堂兄,嗯,就是我大伯的儿子,也很少回来。”

我点点头,“怎么呢?”

“我奶奶很想他们,经常念叨他们……”再顿了顿,缓缓道,“我爷爷就劝我奶奶说,心里有根的人,就像纸鸢,不管飞得多高多远,总有一天,也会被那条根扯着飞回来的。”

我静默无语,到这一刻已不再敢妄自猜测,他只是随便想起说说,还是另有所指。如是另有所指,我心里的根,我心里会扯着我飞回来的根,他是指罗医生还是指他自己。原来绝望到某种程度,竟连猜测的勇气都不再有。

他也不再说什么,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逝,高速公路边一个一个被车灯照亮的荧光牌飞速掠过。

是不是所有夜晚的高速公路都一样,幽长而寂寞。

是不是所有的高速公路都一样,再幽长而寂寞,也总是有终点。

当灯火通明的萧山机场阅入眼帘时候,这漫长的两天一夜,这与安谙重逢后耗尽我一生心力的漫长的两天一夜,也到了终点。

停好车,安谙拿过我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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