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康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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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康文集-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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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德马上下了越野车,带着三脚架和摄像机去寻找有利角度,以便拍摄卡车到达的场面。他为电视第四频道拍摄的影片,不仅要像我对TPLF说的那样去报道宗教问题,而且要报道提格雷省正在迅速蔓延的饥荒。
  在他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我便一边思索,一边四处走着,不停地赶开苍蝇,想找个能坐的地方,好写下当天的笔记。然而,这里停尸房般的气氛却使我根本无法集中起精神。何况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上,光线暗了下来,因而我已经无法写笔记了。
  空气里充满了凉意。炎热的下午过后,天气竟出人意料地寒冷。一阵强风,在这块集合地四周被遗弃的建筑之间呼呼地吹过。人们来来往往,男男女女的身影都仿佛来时无踪,去时无影。这时还有一群群穿着破衣烂衫的儿童,正聚在一起,在垃圾和骨头堆之间嬉戏,尖声地咯咯笑着,笑声里还夹杂着牛群经过这里时发出的低呜。
  后来我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卡车轰鸣声,还伴随着刹车的声音。我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回头望去,看见了卡车前灯的微光,然后是令人目眩的光束。最后,黑暗中终于出现了梅塞迪斯大卡车的庞然身影,大约有20辆。卡车从我眼前隆隆驶过,我看见每辆车上都装着几百袋粮食,显得异常沉重,压得卡车悬架下垂,底盘吱嘎作响。
  卡车纷纷停在了空场中央,排成了几行,每行两辆或三辆。它们的数量被某些逃出镇子的人夸大了。夜晚的空气里很快就尘烟滚滚,响彻了发动机加速时的轰鸣声。后来,卡车队仿佛得到了信号一样(尽管没有任何信号),开始移动起来。
  我连忙跑回了越野车,爱德正在那里匆忙地收抬着他的摄像器材,哈戈斯在帮助他。接着,我们都跳上了汽车,跟在卡车尾灯后面向前开。我看到我们车轮下的这条路上有很深的车辙;多少年来,不知曾有多少车队载着为饥民提供的粮食从这条路上经过。而使人们忍饥挨饿的,却正是他们那个愚蠢而邪恶的政府。
  我们的越野车开得很快,不久便超过了前面最后一辆卡车,接着又超过了大约十几辆卡车。泰斯法耶显然很乐于扮演这个汽车拉力赛车手的角色。此刻他已经把我们的车开到了车队中间。现在,我们周围全是汽车扬起的尘土和沙砾,它们形成了一股猛烈的气团,上下翻卷着,有时会把能见度降到仅有几英尺。
  我使劲瞪着眼睛,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黑夜,体验到了一种沉重而庄严的感觉,其中还伴随着一种对命运的臣服感。我就在这条路上,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去领受命运送给我的一切。我想到:这就是我想去的地方,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快到7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车开到了边境线,在苏丹军队的一个检查哨前停下来。那里只有几间泥巴草舍,坐落在沟壑纵横的荒野上。几个身穿军装的人提着风灯,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开始核对我们的文件和身份。接着,他们挥着手,让我们前面的卡车一辆辆地开过了边境。
  轮到我们的时候,一个军官命令哈戈斯下车,然后仔细地盘问他,还不断朝我们汽车的后座这边打手势,而此刻爱德和我正在尽最大努力,不使我们的样子引起怀疑。
  我们交出了护照,那军官用手电筒把它们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突然,那军官好像一下子对我们失去了兴趣,走到下一辆车前,去找司机的麻烦。
  哈戈斯回到了越野车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有什么问题吗?〃我神经质地问了一句。
  〃没有,根本没有。〃这位TPLF军官回答说。他转身笑着对我说:〃别担心,他们不会再把爱德抓起来了。一切都顺利。咱们可以走了。〃
  他用提格雷语对泰斯法耶说了句什么,后者高兴地松开手问,发动了引擎。后来,我们进入了埃塞俄比亚境内——不过还没有进入提格雷省。我知道,我们先要穿过〃厄立特里亚人民解放阵线〃(EPLF)控制的地区。EPLF也是反政府游击队,成立的时间比TPLF还要早,已经为争取厄立特里亚的独立战斗了将近30年,现在(即1991年),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达到这个目标了。我坐在车上,问哈戈斯这两个反政府组织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们密切合作,〃他解释说,〃不过,EPLF是为创造一个独立的厄立特里亚国而战斗,而我们TPLF却并不寻求脱离埃塞俄比亚,只想在国内寻求建立民选的民主政府的可能性。〃
  〃为此你们就必须推翻门格斯图吗?〃
  〃当然,他和他的工人党是在我们国家实现自由的主要障碍。〃
  我们的车子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其间我们根本没看见后面的车队。我们前方卡车的尾灯突然亮了,我们赶紧刹住了车,和车队一起停在了一个像是个宽阔山谷的地方,它四周都是低矮的小山。
  〃我们为什么停车?〃我问哈戈斯。
  〃我们在等后面的车队赶上来。我们还要去接ThLF的几个士兵,他们将和我们一起走,保卫车队。〃
  哈戈斯没做更多解释便下了越野车,消失在黑暗里。爱德拿起照相机和手提闪光灯,也下了车。
  过了一会儿,我也想到:最好还是下车去伸伸腿,观察一下四周。
  我下了车,外面夜间的空气像天鹅绒一样,也很凉爽。我在离汽车很近的地方站了一会儿,仰望夜空。我看见了密布在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微光,头顶上还有一弯新月。我只能隐约看见附近卡车的剪影,它们的前灯现在已经关掉了。我右边是一大片洋槐林,几乎消失在了幽暗的夜影里。再远一点的小山顶上有一块白色岩石,反射着微弱的白光。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暗夜。此刻,我已经能越来越多地看到身旁发生的事情了。一群群的人面带凶相,全副武装,或者四处站着,或者蹲在地上低声交谈。我们在苏丹境内虽然没见他们有枪,可他们现在却好像全都带着自动武器。
  我对此还算有几分理解。我在停着的卡车中间穿行,不一会儿就碰到了哈戈斯,他正和几名身穿迷彩服的TPLF士兵谈话。我走过去,吃惊地听到了AK47冲锋枪扳机发出的金属撞击声。我心想,我要被枪毙了,现在就要被枪毙了。
  可是,哈戈斯却招呼我过去,还把我介绍给其他几个人。就连刚才的声音我也判断错了:原来,那是一个正在熟练地拆枪。擦枪的士兵发出的声响。我再次为自己心中那些自寻烦恼的恐惧感到羞愧。在动身做这次旅行以前的几个月里,这种恐惧感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我决心从此相信这些叛军——他们毕竟也奉命相信我。
  我们过了好一阵才回到了公路上:我们后面的一辆卡车越过边境时轮胎被扎了,而我们认为保持车队完整是明智的,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我们最终还是出发了,又向前开了大约两个小时。
  后来(我想当时不会超过夜里11点钟),我们又停了下来。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我们似乎正在一块开阔地上。所有的车都排成了一队,并且都关闭了前灯。
  〃今天夜里我们不往前走了!〃哈戈斯沉默了片刻,宣布说。
  〃为什么不?〃我问。
  〃附近有个可以隐蔽的地方,我们明天必须在那里呆一整天。下一个安全点离我们太远了,天亮以前赶不到。〃
  说完,这位TPLF军官便抱着一支AK47冲锋枪,睡了。
  在特瑟内吃早餐
  我也睡了,但睡得很不安稳。我把脚和小腿伸到越野车敞开的侧窗外面。梦一直纠缠着我,我不停地辗转反侧。我就这样睡了几个小时,后来被一阵阵发动引擎的声音和柴油的烟雾唤醒了。
  我们没有开出多远。车开了不到1000米,我们就见到了一片树林,其中的树木很高大,树叶茂密。整个车队都开进了这片树林,隐蔽起来。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人们拿出帆布防水布,搭在每一辆汽车上,包括我们的车。哈戈斯解释说:〃这是为了阻断反光,从天上几乎看不见我们,除非有什么闪亮的金属引起了那些米格飞机的注意。〃他又补充说,即使最仔细的伪装也不能完全确保我们的安全,〃有时候,飞行员会对这样的树林盲目轰炸扫射,以防万一树林里隐藏着救援卡车。〃
  车队隐蔽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在清晨的灰白光线里,我可以看见三辆梅塞迪斯大卡车被熏黑和烧毁的残骸,像是给我们上了有益的一课。哈戈斯说:〃它们是几个星期以前被打中的。真是太不走运了。〃说完,他折断了一枝长满叶子的树枝,走到了我们身后的沙土平原上。在那里,泰斯法耶和另外几个司机正按照常规,清除地上纵横交错的轮胎印。
  早上8点左右,全部隐蔽工作都完成了。哈戈斯向我们提议,到附近的厄立特里亚小镇特瑟内去。
  〃那里有多远?〃我问道。
  〃不远,要走大约一个小时吧。咱们会很安全,米格飞机只对价值高的目标感兴趣,例如卡车。他们通常不对开阔地上的小群人扫射。〃
  〃他们空袭镇子吗?〃
  〃有时他们看见镇子上有卡车或者有大群人聚集,就会对镇子发动空袭。特瑟内镇遭到过好几次轰炸。〃
  我们沿着一条土路走,一路上很愉快。路两边是一丛丛低矮的灌木,颜色漂亮的小鸟在其中欢快地穿梭飞翔。我朝四周看去,发现我们正走在起伏的乡间野地上,我想我还看到了远方高山的朦胧轮廓。
  特瑟内镇周围有一圈风化的花岗石小山,镇子就坐落在散落着石块的山谷里。它的街道大部分都没有铺石板,街上一辆车都没有,但到处都是人:这里有玩耍的孩子们;那边有个牵驴老妇,驴背上驮着沉重的东西;三个很吸引人的蒙脸少女,我们过去的时候,她们笑着跑开了;还有一大群带着武器的男人,他们微笑着,愉快地挥着手,向我们打招呼。
  说实话,这小镇上非常混乱。大多数破烂的平顶房都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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