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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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 第3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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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逃脱了的三只狼。我被捆绑在柿树上奈何不得,待人散去,是大舅把我身上的绳
索解下来的,翠花就陪着我。
  烂头和富贵依然跟从了舅舅。我是彻底的失败了,由一个心存高远的生态环境
保护者沦落成了一名罪犯,出名的愿望泡汤,成为人们饭后茶余嘲笑的话题,更破
坏了商州行署的生态环境保护规划,导致了整个商州狼的灭绝!我推着翠花,让翠
花寻它的主人去吧,翠花偏是赶不走,翠花或是觉得我可摊,或是它知道这么一场
猎狼而烂头的头痛病就该好了,它趴在我的肩上,用爪子轻轻地为我拭泪。
  “翠花,翠花,”我说,“你愿意跟着我吗?”
  “喵儿。”翠花说。
  我把翠花抱在了怀里,从我的脖子上取下了金香玉给它戴上,我就抱着它又哭
起来。我越哭越伤心,就哭出了声,但没有人理睬我,我竟然哭累了,不知不觉便
打了一阵盹,盹里做了梦。盹是很短的,梦里却日月久长,我是在雄耳川镇上走,
走到了一个斜坡处,斜坡下是一条渠的,渠上铺着青石条,我站在青石条上看见了
远远的土崖下一个土洞,洞口黑乎乎的。我正疑惑洞里住的有没有人,还是猪或羊,
一辆班车却从公路上开了来停下了,而一群人就拥挤着去上车。我也是在人群中往
车上挤,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妇女,穿着紧身的西式裙子,这裙子和我老婆的裙子一
个样式。她怎么也上不了车,因为裙子太紧了,就伸了手要解裙子后边开叉处的扣
子,但她解开的却是我裤子小便口上的一枚扣子。她还是上不去,又伸了手解裙子
上的第二枚扣子,解开的仍是我裤子前开口的另一枚扣子。我就托了一下她的屁股,
将她推上车了,妇女并不领我情,回了头骂道:流氓!我生气了,说:谁是流氓?
你把我的裤子解成这个样了,我还是流氓?这时候,车门关了,妇女关在了车上,
我却仍在车下,车就开走了。没挤上车的人还很多,就开始嘲笑我,又发现了我背
着的照相机,就夺过去看稀罕。他们一个个对着镜头看,奇怪的是看着的时候,一
个个就钻进了相机里,相机的另一头就吐出了照片,人都成了薄纸。我听见他们说:
我要回去,回去!薄纸又进了相机,再从镜头那儿出来,又一个个恢复成了人。再
后来,他们就一起说相机是魔鬼,开始砸相机,相机被砸成了一疙瘩铁。我就做了
这样一个梦,我猛地醒来时,赶紧看怀中的相机,相机好好的还在。
  我就想,怎么做了这样一个白日梦呢,它暗示着让我离开雄耳川镇吗?我就站
起来往村外走,决定着走到公路上去挡过往车辆,离开雄耳川,也永远离开商州。 
 
贾平凹作品集
  
 
  
第三十四章
 
  (……我就站起来往村外走,决定着走到公路上去挡过往车辆,离开雄耳川,
也永远离开商州。)
  在村口,一头毛驴无人牵引从田野的小路上跑着过来,毛驴的背上驮着一只死
狼。狼是一颗子弹从左眼窝打了进去,而从右耳后出去,右耳后就形成一个大窟窿,
血水顺着毛驴的毛流下来,一路星星点点。我没有为这只狼照相。走过了钟楼,一
群人又将一只死狼背过来,背的人或许要在钟楼的石壁上剖腹剥皮,就将死狼用绳
子套了脖子挂在石壁的木楔上,一群孩子欢呼跳跃,嚷着要掰掉几颗狼牙,狼牙长,
磨出截面了能刻印章。富贵也是跟着背死狼的人的,它因为憋了尿,跑过一边错了
腿撒骚尿,那条断腿肿得萝卜一样粗,而跑动得生殖器也脱出。我问道:“富贵富
贵,这一只狼和刚才毛驴驮着的狼是我舅舅打死的吗?”富贵说:“汪!”我骂了:
“你他妈的走狗,你跟了我们一路,你不知道要保护狼吗?你就这样做狗吗?”富
贵“不……!”放了一个响屁,臭气熏人,它举着它的断腿。我说:“你腿断了你活
该,怎么狼就没把你吃了?”富贵扑向了石壁前,咬住了已经吊在木楔上的狼尾,
使劲往下撕,死狼就掉下来,它把狼的前左腿也咬断了。
  天上开始有了雷声,一疙瘩乌云从远处的山尖上忽悠忽悠往村子的上空旋转,
然后就停驻在我的头上,我知道要下雨了,果然就劈哩吧啦砸下十几个雨点子,麻
钱般大,在地上扑扑地响,像射下来的子弹。这黑云一定是死去的狼的灵魂所在,
我盼望着这场雨越下越大。雨下得大了,人们就不会追杀狼了,那么,商州还是有
一只狼的,只要有一个狼种,我感觉这只狼应该是一只母狼,母狼的肚子里有一只
幼狼的,这狼就不可能灭绝了。雨真的就下大了,剥狼的人和孩子都跳进了钟楼里,
而我和翠花仍立在雨地,我说:下吧,下吧,下刀子也好!
  但是,围剿最后一只狼的行动并没有因雨而停止下来,雄耳川的人简直全疯了,
四个村庄的男男女女,而且还有着孩子都武装了,从盆地的四角往中间地毯式的搜
索,钟楼下剥狼皮的人竟敲响了钟声,到处是锣鼓脸盆火铳声。我和翠花跑过了雨
地,站在了公路边的一棵槐树下,枪声又脆脆地响了几声。我觉得这些枪声打在了
我的身上,浑身已经洞穿了无数的窟窿,翠花则死死地搂着我的脖子,我说:“舅
舅,打吧,由你们打去吧,那最后的一只狼能不能躲过死亡就看它的造化了。公煞
上,时不时有人紧张巡逻,皆是三五一组,手持了器械。他们见了我不屑一顾,我
也就蹲在那里吸烟,摆弄着我的相机,为这些凶恶的人拍下照片。我的脑海里闪过
了一个念头:不能为狼的照片办展览了,何尝不展览一下杀狼人的照片呢?我扭了
头往左前方看去,这一看却使我惊得目瞪口呆,就在一百米远的地方,从公路到田
地的那一段有个缓缓的小土坡,土坡下是一条水渠,渠上铺着青石桥,和我做过的
梦境中的土坡一模一样!但远处并没有土崖和土洞,也没有公共车开过来。这当儿,
一个老头就从田头的小道上拐上了土坡,土坡上雨淋得胶泥起滑。老头跌了一跤,
但他并没有双手先触地减轻身子的被跌,而是去捂头上的草帽。草帽非常的破烂,
他穿的衣服也显得过于宽大,爬起来一条腿就跛了,一摆一摆向我走来。我看了那
么一眼,开始换胶卷,待老头走过我的面前了,却想:他怎么是一个人?他没有参
加打狼队伍吗,那他一个人行走,遇见被追得发疯的狼会不会有危险?”喂,喂!
“我叫起他,”你不是雄耳川人吗?“老头并不理会,身子摇晃着走得有些快了,
下了公路,走进了中心村子的一条巷里不见了。东北村子涌出了一伙人来,一阵锣
响,西南村子也涌出一伙人来,接着东南村和西北村也相继涌出一伙人,回应着敲
锣。我明白这是四股人搜索完了四个村子,狼仍是没有寻到的。舅舅就出现了,啊,
谁能想到呢,夜里还是如死了一样的舅舅现在满面红光,手脚刚健,他背着枪在问:”
没有见到吗?“
  “没有。”“它不会逃出这个盆地的,四个村子都没有,一定就钻进了中心村,
守住村的每个巷口,一户一户往过搜!子明,子明!”舅舅在叫我。
  “你跟着我拍照呀!”他说。
  “拍照?”我说,“拍你怎样打死最后一只狼?”
  但他拉起了我不由分说地进了中心村的一条巷里,他的手非常有力,像钳子一
样握得我手疼。巷子里空空荡荡,远远的拐弯处是一棵树,树下有一个碾盘。“一
家一家搜呀,猪圈里鸡棚里,还有水缸,红薯窖,狼狡猾得很哩,不可能藏的地方
往往就在那儿藏着!”舅舅在指挥着,并带人钻进了一户院子。我坐在了碾盘上,
一些未搜索到狼的人从某家出来再往另一家去,他们都举着木棍刀锨,看见了我,
还是那么鼻子吭一声,只有一个妇女扔给了我一个木棒。我并没有拿那木棒,我还
是决意要走掉,但是,我又看见一个老头背着一个背笼从巷的拐弯处出来后匆匆地
又往巷子外走。这老头正是我刚才见到的老头。老头的家就在村子里吗,是回来取
背笼吗?他跛得更厉害了,在泥泞的巷道里会随时滑倒,而正在搜索狼,狼说不定
随时会出现,他手里却没个武器,我把木棒递给了他。
  “喂,老者!”他怔了一下,有些惊慌,看着我。
  “这木棒给你。”他接受了,向我点头,但头上的草帽却掉下来,他头上的发
很好,只是额头上有一撮变白了。我和老头一块往巷外走。
  我们约摸走过了十米,舅舅从一家院子出来,他本来是要往另一家走的,走过
五六步了,突然折过头来,说:“哎,老者,你不是雄耳川的?”
  老头说:“啊,我在北山,来看我女儿的。”舅舅的目光盯着老头,一步步走
近来,说声“是吗?”猛地将唾沫唾到老头的身上,说时迟那时快,老头拔腿就跑,
在巷口跌了一跤,爬起来再跑时竟是一只狼,钻进了村外的胡基壕里不见了。
  老头会是狼的精变,这我怎么未料到,紧张和羞愧使我满脸通红地痴呆在那里,
连舅舅也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大声叫喊:狼!
  狼!端枪就追过去。巷中各院落搜索的人都呼呼啦啦跑出来,急促问:在哪儿,
在哪儿?我还在那儿站着,一个人过来拍了我的后背,说:是你发现的?吓着你啦?
大家一起向巷外跑,我也被裹胁其中,到了胡基壕,舅舅他们已搜索了那里每一垒
胡基,又翻过了壕追进一片庄稼地,呐喊声就响彻在中心村的西头。我瓷呆呆站在
了公路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片足足半小时,孤孤单单,又浑身发冷,烂头便
脖子上吊着缠着纱布的左手和三四个人从一块地头斜跑过来,说:“你再没见到那
个老头吗?”
  “没。”我说,我看见他的脸上还留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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