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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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 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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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管管?“怎么管呀,他扔撞的是他家的孩子,”“十三能”说,“你们来教训
了他,能打断他一条腿就好了!”赶到了刘公镇,不巧的是“十三能”的师傅偏偏
去了丈人家,又用掉了数个小时寻到他丈人家,待将相机修好,差不多已是第二天
的清早。当我们终于返回了镇上,舅舅和烂头却正在那棵很奇怪的树上剥一只狼,
狼皮剥下了一半。
  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着剖狼!时间是四月二十三日,天气晴朗,阳光灿
烂,树的上空低低地凝集了一疙瘩云。狼是白色的,皮毛几乎很纯净,像我数年前
在省城的一家皮货店里见过的银狐的颜色。它被吊在树杈上,大尾巴一直挨着了地
面。狼头的原貌已无法看到,因为狼皮是从头部往下剥的,已剥到了前腿根,剥开
的部位没有流血,肉红纠纠的,两个眼珠吊垂着,而牙齿错落锋利,样子十分可怕。
围着树拥了一大堆人,有个妇女牵着孩子往跟前挤,对着烂头说:“他叔,他叔猬
娃把你叫叔哩!”妇女长得银盆大脸,烂头说:“我比你大哩,该叫伯吧。”妇女
说:“他伯,待会儿割下狼奶,给娃娃嘴上蹭蹭,娃娃流口水哩!”那孩子果然嘴
角发红,流着涎水,前胸也湿着一片。烂头说:“好的,好的,”却走来把一直蹲
在地上的一个人提起来,踢着那人脚,让往跟前站。站起来的就是扔撞孩子的姓郭
的。舅舅的双腿是分叉站着,一身的猎装,口里叼着一把刀,一手扯着狼皮,一手
伸进皮与肉间来回捅了几下,然后,猛地一扯,嚓嚓嚓一阵响,狼皮通过了前腿一
直剥到了后腿上。接着,刀尖划开了狼的肚腹,竟是白花花的一道缝,咕咕喽喽涌
出一堆内脏来,热腾腾腥臭味熏得看热闹的人呀地往后退了一步,舅舅便极快地从
狼腔里摘下一块油塞进口里吱溜一声咽了,而同时烂头趁机割下狼的奶头冷不妨地
在那一个妇女的嘴上蹭了几下,妇女惊笑着说:“错了错了,是娃娃流口水哩!”
烂头又将狼奶头在孩子的嘴上蹭,一边说:“给你蹭了,再生下娃娃就都不流口水
了!”众人哧哧笑。我没有笑,看舅舅的脸,舅舅脸黑得像包公,我就往天上看那
疙瘩云,疙瘩云的影子罩着树,也罩住了我们。烂头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回来,我是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但舅舅是肯定看见了我,他在极快地咽下狼油的当儿,眼睛的
余光是扫着我,虽没扭过头来,后脖子明显地僵了一下,又不顾一切地往外掏狼的
内脏。舅舅假装没有看到我,我也一时尴尬不知场面如何应付。罩在我们身上的阴
影蓦地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灿烂,我看看天,疙瘩云没有了,而几乎同一刻里听
见了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五百米远的一户人家有人跑出来锐叫:“生了生了,是
个长牛牛的!”许多人跑了过去,舅舅也扭头看看,一用力,牙把刀咬得咯咯响,
双手就从狼肚里掏心掏肝,掏出一件了,歪过头来用半个嘴问那姓郭的男人一句。
  “叫什么名字?”
  “郭财。”“大声说!”“郭财。”“郭财你睁眼看着,这是什么?”
  “狼心。”“这是什么?”
  “狼肺。”“这是什么?”
  “狼小肠。”“郭财郭财你听着!”“听着。”“你要再敢把娃扔撞车,我就
把你的肠子拉出来,一节一节撕!”郭财的头上冒着汗,飞来的苍蝇落在他的脸上,
他不敢动,苍蝇也不飞,像是一脸的黑豆麻子。舅舅呼地把那张狼皮从狼后腿处捋
了下来,一下子披在了郭财的身上,一脚又把他踢倒在了地上。郭财爬起就跑,跑
出一百多米了,回过头来,骂道:“你是傅山,我认识了你,你是能捕狼,可政府
颁布了禁杀狼的布告了,你在这儿公开杀狼,我要告你的!”郭财竟会这样,这是
谁也没有想到的,舅舅也肯定没想到,听他这么一喊,舅舅先怔了一下,呼地从烂
头的手里抓过了猎枪,叭地一声就放响了,子弹并没有朝着郭财打,而是朝空打下
了一股树枝,咆哮道:“老子是杀了狼又怎么着?老子还要枪毙了你哩!” 
 


 

 贾平凹作品集
  
 
  
第十八章
 
  (……“老子是杀了狼又怎么着?老子还要枪毙了你哩!”)
  舅舅在拉动第二下枪栓的时候,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他,烂头就势也夺
过了他的枪,“男不跟女斗,人不跟狗咬,你致他什么气?!”并将他连抱带拖地
弄回了住屋。
  在房东的小楼上,舅舅的骂声歇了,他说你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他再说相机
修好了,我说修好了,他不再言语,便轮到我来训责他了:那狼是怎么回事?怎么
就把狼打死了?咱们是为了十五只狼来建立档案的,为什么却要知法枪杀了狼呢?
舅舅鼓着眼睛看我,似乎要和我争辩,却说不出来,粗声粗气地吁着气,然后就坐
在二楼的窗子前吸烟,烟吸得很急,烟头在突突突地抖。我还是泼水般地向他发难,
他抬起头来,对我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我回坐到我的房间,烂头跟着进来了。
  “你没瞧见你舅舅怪可怜的吗,你要再数落,我真怕他受不了。”“可他是杀
了狼!”“狼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话怎么讲?”
  “他杀狼是为了救我,行了吧!”“救你?”
  “你去了刘公镇,我俩就睡下了,到了半夜,你舅舅睡不着,他说他铺的狼皮
毛扎人哩,他这么一说,我头上的毛也都竖起来了,我俩提了枪就去了牛肉店前的
土台那儿,果然就发现了狼。狼一身白毛,坐在那里,像个穿孝的婆娘。你舅舅端
起了枪瞄,我提醒他不敢打吧,你舅舅瞄了一会儿,放下枪来,放下枪了,又瞄准
着,最后嘟哝着:子明偏就不在这里!我们是转了身往回走的,可那狼却站了起来
嗷嗷地叫,其实我们看着狼的时候,狼也是看见了我们,它压根不把我们当回事,
忘这么一叫,你舅舅拧头端枪扳了枪机,狼应声就倒了。”它死了?“”是死了。
“”那这怎么是为了救你?“”你舅舅说狼在叫着:喂,猎人,过来么猎人!你舅
舅能听得懂狼的叫声,他哪儿受得这份羞辱,就控制不住了。“”我问怎么救的你?
“”……你总得给我们个台阶呀,书记。“”既然是狼羞辱你们,就那么一句,就
把狼打死啦?!“”你不是猎人!“我看着烂头心里想,再争执下去,烂头也不肯
同我合作了,我闭上了嘴。我不是猎人,但职业性的自尊我是知道的,现在倒担心
的是十五只狼只剩下了十四只,若将来拿回照片,专员他们问起为什么只有十四而
那一只呢,我该怎么回答?楼底下,老头又不知对谁说着他的故事:第一天呀,敌
人给我上老虎凳,我什么也没有说。第二天,敌人给我灌辣椒水,我什么也没有说。
第三天么,敌人把我的指甲盖一片一片都拔了,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第四天,敌
人给我送了个大美人,我把什么都说了。到了第五天……
  是一个妇女抱了个婴儿来串门了吧,接口道:“我还想说哩,敌人就把我枪毙
了!他老老爷,你别卖你那五马长枪了,再卖,不知被枪毙了几十回了!你去翻柏
朵吧,我和我嫂子说几句话呀!”两个女人就议论街上新生的那个婴儿浑身是毛,
嘴里还长着牙哩,这孩子肯定长不了,就是能活下来,将来说不定成什么祸害。接
着又说生这怪胎得整治哩,用瓷片儿划眉心点朱砂,还得在堂屋门槛里埋一个犁地
的铧,五年前根劳家生的孙子就是个毛孩长牙的,也是这般整治过。“咱这地方怎
么总生长毛长牙的孩子?这碎人不声不响屙下啦,她娘的,狗子,狗子!快来舔舔!”
女人尖声锐叫,富贵卧在楼道里不动,女人又皱了嘴啧啧地招呼,烂头就吼了一句:
“富贵是猎狗,富贵是舔屎的吗?”吓得女人抱了婴儿顺门就走。
  “咱得想个法儿吧。”我说。
  我和烂头终于共订同盟,这也是受烂头说舅舅是为了救他的话所启发的:舅舅
那天的情绪不好,他是把对郭财的仇恨无处发泄而发泄在了狼的身上,在不应该穷
追不舍时把狼撵得从地塄上跌滚下去,而当烂头也跳下土塄,狼扑倒了烂头,为了
不致于烂头受到生命的威胁,舅舅开了枪。
  被杀死的狼,舅舅说是二号狼。
  现在,我得交待故事之外的一个故事了。就在我们踏上寻狼之路后,沙河子村,
也即软骨人的本家侄儿去涨了水的河里捞柴草,捞出黑乎乎的一块东西,奋力将其
拖上岸,发现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通体深褐色的一个大肉团。他自认霉气,
将肉团丢在沙滩,背了捞上来的柴草回家吃饭去了。回到家里,小伙越想越奇怪,
捞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第二天又到河边去看,那肉团竟然还在,未冻僵也未死,
背回来用秤称量,重达二十三公斤,三日后再称,已达三十五公斤。从其身上翌下
几块肉,肌体呈纯白色,且无血流出,放进锅里煮着吃,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再
用油炸着吃却奇香无比。更奇怪的是它能自生自长,原来割下来的几块肉,没过几
天便又长好了。小伙就背了软骨人去看稀罕,软骨人经见世事多,软骨人也不识为
何物,给软骨人看病的医生却惊呼:天呐,这是“太岁”!太岁本是木星的名称,
民间传说里太岁却是神名,认为太岁之神在地,掘土兴建要躲避太岁方位,否则便
遭受祸害。医生说,《本草纲目》上将此物叫肉芝,秦始皇当年派徐福东渡寻找仙
药,寻的就是这肉灵芝,遂让软骨人喝了浸泡肉团的水。软骨人喝了水当然没能立
即站起来,但自觉神清气爽,浑身有力,竟能坐在地上扬镢头挖了半天地。此事轰
动了沙河子村,有人就报告了州行政公署,专员便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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