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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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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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净的阳光里,云深正倚在成碧身边,将一朵栀子花别在她母亲的衣襟上。这图景就像一幅明丽温静的水粉画。

Philippe的目光久久落在云深身上,再开口,语中已是深深的眷恋和哀伤:“你看我的女儿,她那么美,那么无辜。我逃出了篱笼,却把她又送进去。她还那么小,我就让她承受了这样多的约束,寂寞,和伤心,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总有一天,上帝会为我的自私和怯懦惩罚我。”

“别这么说。云深虽然小,可却非常懂事聪明。她现在明白你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心里的疙瘩已经解开了。另外,她身体里流着你和成碧的血,再刻板虚伪的宫廷教育也不会改变她纯真的天性。”我宽慰他。

“这孩子纯善至情的个性让我欣慰,但也担忧。普通人所拥有的言论和行为的自由,对王室成员是奢侈品,而爱情更是可望不可及。Gisèle目前是王位的第四继承人,因此她未来的婚姻必须经过议会和教廷的批准。这多半会是利益或者政治联姻,很难有真正的爱情。她现在虽然小,但我已经能看出她是个把感情看得非常重的人。如果让她在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里过完一生,我简直……”

“爸爸。”云深捧着一束栀子花,喜孜孜地走过来偎进Philippe怀里。

Philippe不再说话,紧搂着女儿,在她额上重重一吻,然后拉住一旁成碧的手。

我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羡慕,惋惜,感慨。这时云深从她父亲怀里偷偷侧过头,一双美丽的褐眸闪烁着熠熠的欢乐光华,看向我。

我本想回她一笑,但她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井,我掉了进去,再也无法思想和反应。

午饭后,Philippe和成碧不得不赶回去继续工作。云深还意犹未尽,我便留下来陪她继续玩。

我陪着她逛镇上的集市,看农人的劳作,采田间的野花。

我们在河里撑竹筏。我把着她的手教她,不一会儿便划得似模似样。所过之处,无论看见水边洗衣洗菜的妇人,站在船舷上等着主人下令叼鱼的鸬鹚,还是河里洗澡吐泡的水牛,她都好奇地“呀”一声。我便跟她一一解释,或讲一些民间传说,她听得全神贯注,意犹未尽。

竹筏缓缓漂过镇上一间小学,正遇到课间。从大开的校门里,可以看见一群衣着朴实却快乐单纯的学童,叽喳笑闹着,游戏追打,或分食着各自家中带来的吃食。云深突然停了说话和手里撑筏的动作,看着他们。

我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却知道她脸上此刻会有怎样的专注和向往。这是她永远也无法拥有的经历和快乐。

上岸时,我要帮船家拴竹筏,还要付租金,就让云深先站到岸上去等我。一切打理妥帖后,一回头却不见了她。正在着急,只听见她的一声尖叫,我忙循声看去,她手里捧着个东西,朝我飞跑过来,身后追着一只大白鹅。

我奔过去,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她小脸煞白,大口喘息着。我仔细一看,她手里捧着一只长绒毛的小鹅。那只大鹅追到了我们面前,示威地张开翅膀,“嘎嘎”地粗声叫着。云深吓得叫了一声,把头埋进我怀里。

我忙说:“不怕,不怕,它啄不到你。”

她缩在我怀里偷溜了一眼大白鹅,又赶紧把脸藏了起来。

“云深,你得把小鹅还给它。”我对她说。

她瘪瘪嘴,像是要哭:“小鹅自己来舔我的脚,我就想抱抱它,结果大鹅就追我。我能带小鹅回家吗?”

我忍俊不禁:“那大鹅也要跟我们回家啦。云深乖,还它吧。想想看,你愿意离开你妈妈吗?”

她为难地看我一眼,不情愿地撅着嘴说:“好吧。”

还了小鹅,我们继续走了一会儿,云深说口渴,我便带她去了路边一家茶铺。

茶铺里客人不少,打牌,下棋,谈天,打瞌睡,各得其乐。

我和云深找张桌子坐下来,要了两碗清茶和一碟盐水煮花生。众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投过来,我对他们一笑,算是作答。

这时,一个披着一头长发的清秀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走上了茶铺中央一座搭起的小台,坐在一张竹凳上,一双含笑妙目盈盈扫过全场,在我和云深身上停了片刻,便调起弦来。

“那个小姐在看你。”云深小声说。

“没有,她是在看你,因为你比她好看。”

“真的吗?”云深的小脸发光,但又马上垂头丧气:“我没有她好看。我这样矮。”

“我说有就有。她没有云深这样的下巴,鼻子和眼睛。”说到眼睛,我顿住了。云深有一双和疏影很像的眼睛。

台上有乐声传来,弹的是一曲钗头凤。我去世的母亲是此中高手,听多了她弹的琵琶,我的耳朵也变得刁起来。这个女子的功法一般,但却弹得情真意切,倒也入耳。转头一看云深,她竟已听得泪光闪闪,盯着台上一动不动。

我有些惊讶于她的悟性,曲子弹了一半不到,她竟已能听出其中的悱恻伤情,而以她这样小的年纪,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情绪的。

我不想打断她听琴,便静静坐在她身旁,只等曲终了,递给她一张面纸。

她有些恍惚地接过来,也忘了擦泪,挂着一脸泪痕,迷蒙地看着我,半晌说:“这是什么音乐?怎么有这样多的伤心在里面?”

我拿过她手里的面纸,替她擦净了泪水,轻声说:“这曲子叫钗头凤,讲的是中国古代一个叫陆游的诗人和他的妻子相爱却又不得不分离的故事。”

“他们为什么要分离?”

“因为陆游的母亲不喜欢他的妻子。”

“那奶奶也不喜欢妈妈,可爸爸也还和她在一起呀。”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爸爸那样的勇气。他勇敢,坚持,所以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就是你妈妈和你。而陆游就没有。”我说。

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复又抬起,双目盈盈地看着我:“每一个人都应该勇敢才能得到幸福,对吗?”

“对。”我笑着抚抚她的头。

普渡寺 (靖平)

出了茶铺,我们一路沿河闲逛。河道突然一拐,一座寺庙出现在眼前。云深大感兴趣,拉着我跨进门。

寺庙很小,只有一重殿,朱漆的院墙已有些斑驳,庙门上悬着一块老旧的牌匾“普渡寺”。

寺内除了我们就只有一个在树下拄着扫帚打瞌睡的老和尚。殿里只供着一尊佛像 – 观世音。一对蜡烛点在案几上,安静地燃烧着。看得出香火并不旺,但却收拾得很干净齐整。

云深饶有兴趣地盯着观音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她是谁?”

“她是观世音菩萨,是佛教里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佛。”

“那她是中国的圣母玛丽亚吗?”她问得认真。

我笑了:“相当于是吧。不过她可没生过孩子。”

云深和所有的比利时王室成员一样,一出生就别无选择地成为了罗马天主教徒。我便给她讲了一些佛教和天主教在教义,历史,和宗教仪式上的不同。她听得津津有味,又对抽签特别感兴趣,很想一试。

我环顾殿内,并没有签筒。眼见树下的老和尚醒了,便走过去想问一问。

和尚大约六十年纪,长得面胖身圆,没有仙风道骨,却也眉目慈和。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僧衣,正在揉眼睛。

我走上前,对他颔了颔首:“师傅,您好。请问寺里有签筒吗?”

他愣了一会儿神,才从小睡里清醒过来,回答我:“签筒么?原本是有的。前两天却不知被那家的小娃儿偷拿了去耍。这寺里就我一个人,看不过来哟。”

我只好谢了他,再转身告诉云深。她一下子失望地撅起了嘴。

老和尚看到了我身后的云深,定睛打量了她一会儿,便笑着开了腔:“是这位小施主想抽签吧。签今日是抽不成了。让老和尚给你算一卦可好?”

我将老和尚的四川话翻译给云生听了,她高兴起来,直说谢谢。

这位法号“宽林”的和尚问了云深的出生年月日,掐着手指算起来,又细细打量了云深一会儿,开口道:“小施主是极金贵的命。要放在古代,该是个娘娘,荣华不尽,富贵无边。只是,她皮相生得太好,要遭天妒。她这一世,厄劫颇多,若得有缘人相渡,便可一世平安,夫妻恩爱,还会有两子一女。但若不能……”宽林和尚看着云深摇了摇头。

我从不信看相算命,但此时一颗心却往下沉。

云深站在一旁,拉拉我的衣角,问:“他说什么?”

我勉强对她笑笑说:“他说云深会很幸福,将来要生三个孩子。”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皱眉头?”她不解。

“因为他还说,云深有了自己的幸福就不理舅舅了。”

“我才不会!”她急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

我找了个借口支开她:“云深,你去看看那边树下的小摊上摆了些什么?”她便依言走过去。我趁机转身问宽林:“请问宽林师傅,她的劫数源于何处,生于何时,如何破除?”

宽林抓抓头:“这个么,老和尚就算不出来啦。再说天命也不可说破,看造化吧。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算是结束了交谈。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一片。

“靖平,”云深清脆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她喜滋滋地蹦过来:“那边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原来那小摊上摆满了供出售的香烛。

我想了想,便向宽林买了他摊上所有的香烛,到殿里点燃了,满满地插在所有的香炉里面,余下的便放在佛像案前。

云深不能参拜除天主教外的其它任何神佛,便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

原本有些昏暗的佛堂,被旺盛的烛光映得通亮。我静静地站在观音像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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