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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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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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宁愿躲在宽阔的江后过朝生夕死的生活。而属于你的那个温和、坚定的时代,挣扎到你死去的那一刻,终于结束。
两年后孙权也死了,死的时候他已经无法说话,因此没有人知道他死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历史在血色与杯掾又蹒跚地走了二十九年,吴国终于被灭。在操着北方口音的士兵出现在江南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觉得意外。
一切的一切都会过去,所有的所有的,无论寂寞繁华,无论红颜白发,终究归于风中的游尘、发黄的书页上的文字。然后没有吴国,然后没有晋,没有金戈铁马的年代,没有那个白衣飘飞站在东川的山上看着底下火海的,有着明亮眼睛和自信笑容的都督。也许偶然还会有人想起,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遗忘。
而此刻,我站在江东的土地上,放眼四望,红尘茫茫,不由泪流满面。
远佛 第一章
    (一)
又看见那群人了。
他们穿着锦织的华美的衣,骑着高头骏马,腰间挂着宝剑,呼啸而来。他们大声的戏谑,远远传进我的耳。
小绿在河边安静地洗衣服,她今天穿一件绿色的衣服,袖子高高地挽起,露出一截白玉色的手臂。她洗得很专心,我想她耳中听到的,只有潺潺的流水声。
我伏在离她不远的草丛中,小心地屏着气。我想这一次我不能再一直躲在这里了。如果他们这次又欺负小绿,我一定要冲出去。
师父说,如果要离佛近一点,就应该离诱惑远一点。
师父还说,如果要离佛近一点,就应该多多行善。帮人消除苦难。
我以前一直遵守着第一点,无论小绿在做什么,我都离她远远的。
可今天,我不能再看她受人欺负。我要冲出去,保护她。
疼,除了疼,我还是感觉到疼。
我第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我的眼看见的是昏色的天,还有小绿焦急的容颜。
“小崽子,敢跟本大爷作对,今天就让你知道本大爷的厉害!”
疼痛一阵接一阵地传来,我已经分不清落在我身上的是拳还是脚。我耳中听到的除了嘲笑,还有小绿的尖叫声。我已经放弃了要爬起来保护小绿的欲望,我甚至连躲闪都放弃了,我只是瘫在那里,象最软弱的兽一般任人宰割。
突然落在我身上的拳脚一下子停了,身边的人象米袋一样朝四周飞去。我眯着眼睛抬起头,看见那些人纷纷倒在地上,满脸是恼怒和惊惧。我面前还站了一个人,他有着魁梧的身材,赤红色的脸。他看着地上倒着的那些恶少,满脸都是不屑。
“长生哥,你来得真巧。谢谢你。”小绿的声音好听得如同幼莺的呢喃。
“寿成哥,你没事吧?”过一会又听见她这样问我。
(二)
七岁的时候来到蒲东这个地方,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六年。
关于父母的印象都已经依稀,只记得家里四面漏风的墙,还有永远空着的米瓮。
七岁那年村里有好多人都饿死了,那一年我们全家把附近的树皮尝了个遍。
有一天父亲带着我在一棵树下找到一个兔子窝,里面有一只老兔子卧着。见我们过去它也不跑,只是一直卧在那里。直到父亲把它揪起来,才发现它身下还盖着四只刚出生的小兔子。
父亲笑了,说今天我们开荤了。然后他一手拎着那只老兔子,一手牵着我向家走去。我说那些小兔子怎么办,父亲没听懂我的意思,说那根本就没肉,没有办法入口。
把老兔子扔在家里父亲便去向邻居借刀。我把它抱在怀里,才发现原来它也是瘦骨嶙峋的,它的嗓子深处一直发出一种低低的呜咽声,它的眼角,甚至凝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我抱着它出门,找到它原来的那个窝,把它放在那几只小兔子边上。
站起身来发现旁边有个僧人,袈裟坠地,意味深长地对着我笑。
他跟我回家,在房间里和父亲说了很久的话。
然后父亲出来,塞给我一个小包,说寿长你跟师父走吧,师父说你有慧根。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拉着那僧人的手,一直走,最后来到了蒲东。
师父的法号叫圆悟,他懂得很多东西,可他说他一直没办法觉悟。
他说我或许会有觉悟的一天。但他一直没有为我剃度,他说应该等我懂事后自己选择。
每天我帮他挑水砍柴,或者到村子里去化缘。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一天一天长大。我不吃肉不打架也不和其他孩子一样偷看女孩子洗澡,但我始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应该剃度。
村里没有私塾,师父自己办了个学堂,给村里的孩子讲学。学堂不用学费也没有门户限制,许多村里的孩子没事就往寺里跑。来的人中包括长生,包括小绿。
(三)
我想蒲东同龄的孩子中,没有人会不知道长生。
他不过和我年纪相仿,却惊人地有力。十个孩子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经常看见他把那些公子哥儿打得落花流水,也常看见他帮邻居把不安分的牛拉着牛尾生生拽停。
大家都说长生哥是个好人,可师父说,他离佛太远。
有一天我和小绿在一起讨论长生哥的脸红得象什么,小绿说象晒干了的枣儿,我说象那天村东那个出嫁的女孩儿身上的嫁衣。
恰好师父经过,听见我们说话,他捻捻须,轻叹一声。
那是血的颜色。他说。
一天师父在讲释伽牟尼的故事,长生哥突然问道,佛到底在哪里?
师父看他一眼,说,佛在人心。
不,佛在天上。如果他不在天上,为什么这么多人饿死,这么多人被杀,他不管?长生哥脸上满是愤懑之色。
佛在人心。只有行善成佛,才可以普渡众生。师父闭目安对。
如果没有力量,何以成佛?只有杀尽天下恶人,还民一个没有饿孚、没有强权的太平盛世,才能普渡众生!长生哥愤然而起。
你孽根太重。师父叹息道。
长生哥没有回答,拂袖而出。
后释伽尊祖有所感悟,离开了他的妻耶轮陀罗和刚出生的儿子,到一棵大树下静坐七年……
长生哥离去后,师父继续讲道。
可是,尊祖就这样离开了,耶轮陀罗怎么办呢?我听见小绿轻轻地问。
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四)
师父把学堂解散了。他说很多东西他自己都不明白,又怎么可以教别人?
他送我一把戒刀,送长生哥一本《春秋》。
他说刀的作用不在于杀戮。无刀之人不用刀不足称道,我应该学会怎样佩刀而不用刀。
他还说长生哥自身就是一把刀,已经无法教化。只希望他能多学礼义,让他自身不至结太多孽缘。
“我老了,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师父边说边叹气,然后看我一眼。
“我不可惜我这辈子无法觉悟,因为我天资有限。我只怕我的衣钵无人继承。”
远佛 第二章
    (五)
学堂解散了,我的时间一下子多起来。
每天挑完水砍完柴后,我便在附近的旷野游荡。
我见过在河中洗澡的裸身女子,见过背着一大缸水佝偻着背的老妇。
我见过有妇人把刚出生的婴儿带到河边淹死,我见过有男人哭着用一床草席卷着自己死去的娘草草埋掉。
我见过卷起大片尘烟的豪华马车,见过路旁散乱着的白骨。
我见过从浮云边上悄悄移出的月,见过雨过初霁时天边的虹。
我想佛祖见过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罢。
(六)
一日经过小绿家,看见她母亲在院子里骂她,说她干脆嫁了王公子算了,否则整家人都会不得安宁。
我进去劝止,小绿红着脸,充满感激看我一眼,然后回房。
她母亲请我喝茶,说她不嫁王公子,也该找个年龄相当的人嫁掉,免得王公子天天来骚扰。
“大家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家小绿是个好女子。都是普通人家,我们也不指望什么礼钱,只希望她能嫁个踏实人,以后有口饭吃就行。”
小绿母亲看我的眼光意味深长。
从小绿家出来我回寺,看见师父在佛像下打坐。
我在一边静静坐着。一直坐到天黑。师父抬起眼,问我,等了很久罢。
我说,其实不过一瞬。
师父说,你该剃度了。
我说是的。
(七)
剃度那天村里很多人都来了。长生哥也来了。可是却不见小绿。
剃度前长生哥把我叫到一边,他说:“你应该娶小绿。”
我说:“我不能娶她。你娶了她罢。”
“可她喜欢的是你。”
“这世界上可怜的不止她。我要先成佛,才能够救天下人。”我低头说道。
“胡说!只有先教世间无佛,才能自己成佛!”他昂着头,厉声道。
(八)
燃烧的香烫在我干净的头皮上,师父说,你应该忘却疼痛。
我的袈裟纤尘不染,师父说,你应该叫普净。
忘记你原来的名字,忘记你从哪里来,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你的思想应该和你的灵魂一样干净。
(九)
门被重重地撞开,我回头,看见一脸焦急的小绿母亲。
“小绿这孩子知道你要剃度,一大早不吃不喝跑到河边去了。刚才去那里找她,只找到一角她衣服的碎片。听说王公子刚去过那里!”
“寿成,走!我们去王公子家找他!”长生哥过来拉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身不由己被他拉着一路向外去,回头看见师父坐在烟雾缭绕的佛堂一角,远远地看着我。
普净,回来。
我听见他的声音。
我看着他想应他,却被长生哥拉着渐行渐远。
(十)
房间的门被一脚踹开,我看见王公子惊愕的脸。
“说!小绿在哪里!”长生哥的声音愤怒而洪亮。
“穷鬼!这里是你们来的地方?”王公子回过神来,斜着眼轻蔑地看着我们。
我突然看见他身后的床上是一件撕成碎片的绿衣,还有一滩血。
我扑在那堆衣服上,泪如雨下。
“你是不是杀死了小绿?”
“我就是杀了她,又关你这秃驴什么事?”他一脸无所畏惧的笑。
长生哥突然重重一脚踢在他脸上,然后从我怀中抽出戒刀。
“不要,不要杀人!”我听见自己尖厉的声音。
然而他的刀还是重重落下,我看见王公子的眼珠鼓出来,几乎要破眶而出。大片大片的血涌出来,让我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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