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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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19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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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起疑,为了小林子,心中竟将我糟蹋得一钱不值,那我
活在世上,更有甚么乐趣?”
平一指不等他回答,接着道:“搭你脉象,这又是情孽牵

缠。其实天下女子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真
正无法躲避,才只有极力容忍,虚与委蛇。你怎地如此想不
通,反而对她们日夜想念?这可大大的不是了。虽然,虽然
那……唉,可不知如何说起?”说着连连摇头。
令狐冲心想:“你的夫人固然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但天
下女子却并非个个如此。你以己之妻将天下女子一概论之,当
真好笑,倘若小师妹确是言语无味,面目可憎……”
桃花仙双手拿了两大碗酒,走到竹棚口,说道:“喂,平
大夫,怎地还没治好?”平一指脸一沉,道:“治不好的了!”
桃花仙一怔:“治不好,那你怎么办?”转头向令狐冲道:“不
如出来喝酒罢。”令狐冲道:“好!”平一指怒道:“不许去!”
桃花仙吓了一跳,转身便走,两碗酒泼得满身都是。
平一指道:“令狐公子,你这伤势要彻底治好,就算大罗
金仙,只怕也是难以办到,但要延得数月以至数年之命,也
未始不能。可是必须听我的话,第一须得戒酒;第二必须收
拾起心猿意马,女色更是万万沾染不得,别说沾染不得,连
想也不能想;第三不能和人动武。这戒酒、戒色、戒斗三件
事若能做到,那么或许能多活一二年。”
令狐冲哈哈大笑。平一指怒道:“有甚么可笑?”令狐冲
道:“人生在世,会当畅情适意,连酒也不能喝,女人不能想,
人家欺到头上不能还手,还做甚么人?不如及早死了,来得
爽快。”平一指厉声道:“我一定要你戒,否则我治不好你的
病,岂不声名扫地?”
令狐冲伸出手去,按住他右手手背,说道:“平前辈,你
一番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生死有命,前辈医道虽精,也

难救必死之人,治不好我的病,于前辈声名丝毫无损。”
豁喇一声,又有一人探头进来,却是桃根仙,大声道:
“令狐冲,你的病治好了吗?”令狐冲道:“平大夫医道精妙,
已给我治好了。”桃根仙道:“妙极,妙极。”进来拉住他袖子,
说道:“喝酒去,喝酒去!”令狐冲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
“多谢前辈费心。”
平一指也不还礼,口中低声喃喃自语。
桃根仙道:“我原说一定治得好的。他是‘杀人名医’,他
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倘若医不好一人,那又怎么办?岂不
是搞不明白了?”令狐冲笑道:“胡说八道!”两人手臂相挽,
走出草棚。
四下群豪聚集轰饮。令狐冲一路走过去,有人斟酒过来,
便即酒到杯干。
群豪见他逸兴遄飞,放量喝酒,谈笑风生,心下无不欢
喜,都道:“令狐公子果是豪气干云,令人心折。”
令狐冲接着连喝了十来碗酒,忽然想起平一指来,斟了
一大碗酒,口中大声唱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走进竹棚,
说道:“平前辈,我敬你一碗酒。”
烛光摇晃之下,只见平一指神色大变。令狐冲一惊,酒
意登时醒了三分。细看他时,本来的一头乌发竟已变得雪白,
脸上更是皱纹深陷,几个时辰之中,恰似老了一二十年。只
听他喃喃说道:“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医不好人,我怎么办?”
令狐冲热血上涌,大声道:“令狐冲一条命又值得甚么?
前辈何必老是挂在心上?”
平一指道:“医不好人,那便杀我自己,否则叫甚么‘杀

人名医’?”突然站起身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几口鲜血,扑
地倒了。
令狐冲大惊,忙去扶他时,只觉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
令狐冲将他抱起,不知如何是好。耳听得竹棚外轰饮之声渐
低,心下一片凄凉。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泪来。平一指的尸
身在手中越来越重,无力再抱,于是轻轻放在地下。
忽见一人悄步走进草棚,低声道:“令狐公子!”令狐冲
见是祖千秋,凄然道:“祖前辈,平大夫死了。”祖千秋对这
事竟不怎么在意,低声说道:“令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倘
若有人问起,请你说从来没见过祖千秋之面,好不好?”令狐
冲一怔,问道:“那为甚么?”祖千秋道:“也没甚么,只不过
……只不过……,咳,再见,再见。”
他前脚走出竹棚,跟着便走进一人,却是司马大,向令
狐冲道:“令狐公子,在下有个不大说得出口的……不大说得
出口的这个……倘若有人问起,有哪些人在五霸冈上聚会,请
公子别提在下的名字,那就感激不尽。”令狐冲道:“是。这
却是为何?”司马大神色忸怩,便如孩童做错了事,忽然给人
捉住一般,嗫嚅道:“这个……这个……”
令狐冲道:“令狐冲既然不配做阁下的朋友,自是从此不
敢高攀的了。”司马大脸色一变,突然双膝一屈,拜了下去,
说道:“公子说这等话,可坑杀俺了。俺求你别提来到五霸冈
上的事,只是为免得惹人生气,公子忽然见疑,俺刚才说过
的话,只当是司马大放屁。”令狐冲忙伸手扶起,道:“司马
岛主何以行此大礼?请问岛主,你到五霸冈上见我,何以会
令人生气?此人既对令狐冲如此痛恨,尽管冲着在下一人来

好了……”司马大连连摇手,微笑道:“公子越说越不成话了。
这人对公子疼爱还来不及,哪里有甚么痛恨之理?唉,小人
粗胚一个,实在不会说话,再见,再见。总而言之,司马大
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有甚么差遣,只须传个讯来,火里
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司马大只要皱一皱眉,祖宗十八代都
是乌龟王八蛋。”说着一拍胸口,大踏步走出草棚。
令狐冲好生奇怪,心想:“此人对我一片血诚,绝无可疑。
却何以他上五霸冈来见我,会令人生气?而生气之人偏偏又
不恨我,居然还对我极好,天下哪有这等怪事?倘若当真对
我极好,这许多朋友跟我结交,他该当喜欢才是。”突然想起
一事,心道:“啊,是了,此人定是正派中的前辈,对我甚为
爱护,却不喜我结交这些旁门左道之辈。难道是风太师叔?其
实像司马岛主这等人干脆爽快,甚么地方不好了?”
只听得竹棚外一人轻轻咳嗽,低声叫道:“令狐公子。”令
狐冲听得是黄伯流的声音,说道:“黄帮主,请进来。”黄伯
流走进棚来,说道:“令狐公子,有几位朋友要俺向公子转言,
他们身有急事,须得立即赶回去料理,不及向公子亲自告辞,
请你原谅。”令狐冲道:“不用客气。”果然听得棚外喧声低沉,
已走了不少人。
黄伯流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件事,咳,当真是我们做得
鲁莽了,大伙儿一来是好奇,二来是想献殷勤,想不到……
本来嘛,人家脸皮子薄,不愿张扬其事,我们这些莽汉粗人,
谁都不懂。蓝教主又是苗家姑娘,这个……”
令狐冲听他前言不对后语,半点摸不着头脑,问道:“黄
帮主是不是要我不可对人提及五霸冈上之事?”黄伯流干笑几

声,神色极是尴尬,说道:“别人可以抵赖,黄伯流是赖不掉
的了。天河帮在五霸冈上款待公子,说甚么也只好承认。”令
狐冲哼了一声,道:“你请我喝一杯酒,也不见得是甚么十恶
不赦的大罪。男子汉大丈夫,有甚么赖不赖的?”
黄伯流忙陪笑道:“公子千万不可多心。唉,老黄生就一
副茅包脾气,倘若事先问问俺儿媳妇,要不然问问俺孙女,也
不会得罪了人家,自家还不知道。唉,俺这粗人十七岁上就
娶了媳妇,只怪俺媳妇命短,死得太早,连累俺对女人家的
心事摸不上半点边儿。”
令狐冲心想:“怪不得师父说他们旁门左道,这人说话当
真颠三倒四。他请我喝酒,居然要问他儿媳妇、孙女儿,又
怪他老婆死得太早。”
黄伯流又道:“事已如此,也就是这样了。公子,你说早
就认得老黄,跟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好不好?啊,不对,就
说和我已有八九年交情,你十五六岁时就跟老黄一块儿赌钱
喝酒。”令狐冲笑道:“在下六岁那一年,就跟你赌过骰子,喝
过老酒,你怎地忘了?到今日可不是整整二十年的交情?”
黄伯流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乃是反话,苦笑道:“公子
恁地说,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只是黄某二十年前打家
劫舍,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公子又怎会跟俺交朋友?嘿
嘿……这个……”令狐冲道:“黄帮主直承其事,足见光明磊
落,在下非在二十年前交上你这位好朋友不可。”黄伯流大喜,
大声道:“好好,咱们是二十年前的朋友。”回头一望,放低
声音说道:“公子保重,你良心好,眼前虽然有病,终能治好,
何况圣……圣……神通广大……啊哟!”大叫一声,转头便走。

令狐冲心道:“甚么圣……圣……神通广大?当真莫名其
妙。”
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喧哗声尽数止歇。他向平一指
的尸体呆望半晌,走出棚来,猛地里吃了一惊,冈上静悄悄
地,竟无一个人影。他本来只道群豪就算不再闹酒,又有人
离冈他去,却也不会片刻间便走得干干净净。他提高嗓子叫
道:“师父,师娘!”却无人答应。他再叫:“二师弟,三师弟,
小师妹!”仍然无人答应。
眉月斜照,微风不起,偌大一座五霸冈上,竟便只他一
人。眼见满地都是酒壶、碗碟,此外帽子、披风、外衣、衣
带等四下散置,群豪去得匆匆,连东西也不及收拾。他更加
奇怪:“他们走得如此仓促,倒似有甚么洪水猛兽突然掩来,
非赶快逃走不可。这些汉子本来似乎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忽
然间变得胆小异常,当真令人难以索解。师父、师娘、小师
妹他们,却又到哪里去了?要是此间真有甚么凶险,怎地又
不招呼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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