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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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失我爱-王朔-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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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紧张半天。”

    “我不想跟车回去了……。”

    “我也不想跟车回去,正好咱们趁机上街转转。”石静挽住我的胳膊嘴一直不停说着笑
着出了医院大门。

    街上行人稀少,驶过的汽车都开得飞快,热风阵阵袭来,烘得人既燥热又惬意。商店里
空空荡荡十分安静,售货员一个个都睡眼惺忪懒洋洋的,电风扇嗡嗡作响。

    石静走在我身边,细细的高跟鞋磕在方砖路面上响声清脆,尽管天气闷热,但她的胳膊
仍旧光滑乾爽。

    一家百货商场的大橱窗内陈设着一套舒适的浅色家具,按标准小家庭居室的格局布置
着,并点缀着塑料花洋娃娃之类,色彩艳丽的物件制造幸福气氛。

    “我喜欢这家具的样子。”石静松开我,食指按着玻璃窗说。

    “那就买吧。”

    “一定很贵又不一定有,只是样子。”

    “那就算了。”

    “可我是真喜欢。”石静恋恋不舍,小跑几步才撵上我,重又挽住我的手。“看了这套
家具就觉得咱们定的那套土了。”

    在一家厨具商店门口,石静说等等,拉着我进去看不锈钢餐具,拣拣挑挑,举着刀、
叉、匙问我,“买不买?”

    “随便。”我说。

    在一家床上用品商店,她又抚摸着图案漂亮的丝绸被面、针织床单之类的再三问我:
“买不买?我喜欢。”

    “随便。”我还是那句话。

    “你喜欢不喜欢?”她问我。

    “无所谓,”我说,“无所谓喜不喜欢。”

    “你摘了墨镜看看,带着墨镜当然看什么都一片灰了。”说着动手摘我墨镜。

    “住手!”我一声喝,吓了她一跳,缩回手,“少他妈动我。实话告你,老子不喜欢,
都不喜欢,看见这花花绿绿的东西就烦。”

    四周人都看我们,石静忍气没说话,我们一起往外走。到了外边,站在太阳地里就吵。

    “你烦什么?把话说清楚。”

    “什么都烦。”我悻悻看着一对勾肩搭背走过去的青年男女,独自往前走,“少罗
嗦。”

    “也烦我?”石静赶上来,拦住我,炯炯地隔着墨镜逼视我。

    “也烦你。”我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就知道你现在烦我了。”石静在后面咬牙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还没登记。”

    我不吭声往前走。

    “嗨嗨!”石静在后面叫,跟着我,“有本事你说话呀,没人赖着你。”

    “你瞧你那样儿。”我站住,回头看着他,“头发跟面条似的还披着,嘴唇涂得跟牙出
血似的,还美呢。”

    “我乐意。”

    路边两个卖汽水的小伙子噗哧一乐,见我看他们,忙低头滚动排列在冰块上炮弹夹似的
汽水瓶。

    我再看石静,她站在街当间哭了。

    我呆立片刻,拔腿就走。走了很远回头去看,见石静仍垂头抹泪站在原地。

    “检查结果怎么样?”

    一进工地迎头碰见吴姗,她劈面就问。

    “没事。”我说,“就说是休息不够,睡两觉就好了。”

    工会小刘骑车过来,见我就笑嘻嘻的,“介绍信全给你们开好了,快去拿吧。”

    “先搁你那儿,回头去取。”

    我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腿脚不停地往里走。

    吴姗狐疑地瞧着我的背影。

    我走到工棚板房前,没有进去,拐了个弯,踩着一大堆沙子,从堆放的水泥预制件之间
穿过去,进了一座未盖完的楼房。

    我沿着裸露的散布堆积着施工渣土的楼梯,一级级走上去,直到楼顶。楼顶上风很大,
四周护墙尚未砌造。我走到楼顶边缘,脚下是一排排浓郁的树冠和密如蛛网的街道,行人车
辆穿行其间,远处一座座高大建筑,有的光滑熠熠有的尚未完工围构着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风从地面刮过,卷起股股细微的尘土。天空湛蓝耀眼,云彩透明的几乎无形不为人所察
觉地飘逸而过;远处象山构成一条逶迤连绵的阴影。四下静悄悄的,在这无边的静谧中我感
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和召唤。

    一块巨大的带窗洞的预制板,被吊车有力的吊臂悬钩着从我脚下缓缓划过,一声声尖锐
的哨音从地面清晰传来……

    黄昏,我在董延平的宿舍里找到石静。他们一帮人正在说什么,我进来石静先闭了嘴。

    董延平笑着说:“怎么着?这个泪痕未乾,那个又红着眼进来了。”

    我没理他,冲石静说:“吃饭了还坐在这儿干嘛?”

    石静沉着脸不理我。

    董延平接茬儿说:“正控诉你呢。”

    “走走,吃饭去。”小齐先站起来,招呼大家往外走,把我和石静留在屋里。

    “还生气呢?”我走近石静说,“走走,吃饭去,没听说二百五有记仇的,一般都是事
过就忘。”

    “少嘻皮笑脸。”石静说,“你饿你吃去,拉我干嘛?”

    “你不饿呵?”

    “我饿不饿关你什么事?我饿死渴死活该,用不着你来装好人。”

    “饭票不是都在你那儿么?”

    石静冷笑:“就知道是为这,我饿死不饿死你才不管呢,给你给你给你……,从今后咱
俩再没关系了。”

    石静掏出装饭票的夹子冲我摔来,边哭边说:“我不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你瞧你,我说一句,你说十句,成心使矛盾升级。怎么着?非弄成动乱你才舒坦?”

    “不听不听,少跟我说话。”石静背对着我使劲摇头。

    “好啦好啦,汽车跑一程子还停一停呢,你是不是也该到站了?”

    “你要这么说,我就永远不到站。”

    “一条道跑到黑?”

    “嗯。”石静说,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旋又正色指着我道:“何雷,你这人怎么就
能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说狠就狠,翻脸不认人,什么揍的?”

    “变色龙揍的。”我虚心诚恳地说,“确实不地道,亲者痛仇者快,朝秦暮楚朝三暮四
朝花夕拾,连我也觉得特没劲。这也就是我自个,换别人这样儿我也早急了,要不怎么说正
人先正己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人这样儿怎么还能再严格要求你象个正人君子。”

    “你就贫吧,”石静笑,“就会跟我逞凶,踩和完人又给人扑粉,里挑外撅,好人歹人
全让你一人做了。”

    “穷寇勿追,得饶人且饶人,你就别非逼着我当三孙子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也算奴
颜婢膝了。”

    “我说不依不饶了吗?”石静委屈地说,“我早不生气了,可想想还是有点气,我这辈
子受过谁的气?我妈都没给我气生,当你老婆到受起你的气。”说着滴下泪来。

    “好啦好啦,就别再说了,越说越没完了。”

    石静用手绢堵着自己鼻孔,狠狠白我一眼:“这会儿嫌我说多了,你说我的时候呢?你
怎么那么痛快?”

    “好好,谈吧,想说什么说什么,怎么解气怎么来。”

    我这么一说,石静倒没话了,半晌才说了句:“你这人坏透了。”

    “对对,”我陪笑,“可天下这么坏的也不多,挑出这么块料还真得有点眼力价儿。”

    “还不是我瞎了眼。”

    “走吧走吧,跟谁有仇也别跟饭有仇。”我拥着石静往外走,“你这一哭真哭得我肝肠
寸断心如刀绞。”

    “再坏还跟你闹。”石静得意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住,“等等,我擦擦脸。”

    对镜净脸均粉,鼓捣半天,嘟着嘴:“眼睛都肿了。”

    “好看,”我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

    “一个老粗,臭撰什么!”

    晚饭时,大食堂人比中午少多了,饭菜质量也比中午差多了,好一点的菜大都是中午剩
的。石静心情已恢复如常,肿着眼睛和董延平他们逗贫说笑舌枪唇剑。

    我看到吴姗匆匆走进来,买了份饭菜坐在远处一张桌子上吃,招手叫我过去。

    吃饭谈笑仍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董延平提醒石静:“嗳嗳,有人可冲你们驸马招手
了。”

    石静笑着说:“我不管,心是人家的戴不上笼拴不住疆,全凭自觉。”

    “你也瞒着她呢是吗?”吴姗低头边吃边说。

    “什么?”我装糊涂。

    “我刚才给医院打电话了。”吴姗舀了匙汤喝了口。

    我也把匙伸进她的汤碗里舀了一匙喝,评论道:“这纯粹是刷锅水。”

    “是刷锅水,毫不掩饰的刷锅水,连盐都不屑一放。”吴姗看我一眼,“你打算怎么
着?就这么瞒下去混下去?”

    “我认为我没病。”我低头嘴贴着碗往里扒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七一,党的生日,公司不是说要搞集体婚礼?这日子是他们定的。”

    “你损不损?”

    我没言声,吃了几口饭说:“有那么严重么?”

    “一般来说,起码比你想的要严重点。”

    “……”

    “同归于尽是么?临死也要抓个垫背的?”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是么?比你要干的更难听?”

    “……”

    “不能接受这事实是么?”

    “……”

    “如果积极治疗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那才是过眼烟云一切都成泡影。如果你难
以张口,我可以替你说明。我有这个责任……”

    “去你妈的吧,用不着你来全心全意拾遗补缺,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眶”的一摔碗,石静、董延平那桌人一齐扭头往这边看。

    吴姗沉着、若无其事但语气坚决地说:“要真是你的事,你要我管我也不管,但现在不
是这样!”

    我脸色苍白地看了吴姗一眼,起身离去。

    “怎么啦?”回到原桌,董延平面前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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