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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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失我爱-王朔-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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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多斤呐。”

    “扔下来,扔下来!”

    几个小伙子跑来,大张着胳膊做接面口袋状。

    “别来这套。”我笑着对楼下的人说,“我扔下去你们就躲了,我还不知道这个。”

    楼下的人笑:“保证不躲,你扔吧。”

    我捧起老娘们儿耷拉着的头,狠狠弹了俩钵儿,又拧着脸迎着急速打来的雨水浇了一
通:“醒醒醒醒,这会儿先别睡。”

    楼下的人笑着指着我骂:“孙子,你手轻点。”

    老娘们儿一下惊醒,搂着我脖子就哭。

    “别介呀,”我红着脸掰开她,“别瞎哭,睁眼瞧瞧是不是亲人。”

    我可知道人抓兹命稻草是什么手劲儿了。

    幸亏一股火苗蛇似的窜来,燎得我们踩电门似的忙不迭分开。

    一点不瞎说,再瞪大眼儿找就找不着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影儿的。

    这时屋里的几张写字台已经烧得非常好看了。火苗从所有抽屉往外冒,不时“乒”的一
声响从桌面四壁迸出。一会儿工夫便烧得透明了,若大写字台的框架门剔透鲜明,最后便
“哗”的一声塌下,火势减弱随之又高高窜起直逼屋顶。我出了房间,在走廊墙上摘了一架
泡沫灭火机,倒举着一路扫射冲出走廊,扔了灭火机下了楼。

    一楼人都跑光了,扔了一地形形色色的鞋。我听到救火车自远而近呼啸而来,带头盔的
消防队员在门外晃动。我刚出楼门,被高压水枪射出一束水柱砸了个满脸花,脚下一滑便坐
地上了。

    “过瘾了?”石静迎着,乜着眼抖着腿问。

    “什么话!”我愤愤地说。“对英雄怎么这口气。我不说什么鲜花拥抱之类的吧,起码
也得敬佩地看上我两眼。”

    石静看着我笑,“行啦,承认你是救火不是趁火打劫就够宽大的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笑:“让人寒心呐。”

    “你的胳膊怎么啦?”石静突然拉着我的右臂惊叫起来。

    “嚷什么?”我甩开她的手,抬起右肘看了一眼,只见右肘外侧划了一道大口子,很长
但不算太深,因为渗流出的血已结痂。

    “你得去医院上药。”

    “别那么大惊小怪。”我说石静,“去什么医院,你没看血已经不流了?回头洗洗,自
己上点药就行了。”

    我拉着石静走出人群,此时雨已经小多了,接近于淅淅沥沥的程度。我们扶起倒在路边
的自行车,骑上蹬走。一路上,石静总是忧心忡忡地瞅我的胳膊。

    夜里,我们在空荡荡的新居内刷房子。说是新居,其实是人家住过的旧房子,墙壁斑驳
剥落污浊不堪。石静在用水泥抹墙壁上的洼点。我举着胳膊在给自己擦红药水。

    “你擦什么药呢?”石静头也不回地边抹边说。“别乱上药。”

    “怎么叫乱上药?正经的你减三十--二百二。”我扔掉棉签,上前接过石静的灰板和
瓦刀,搅着黏稠水泥一刀刀抹着玩,对石静说,“你去和大白吧。”

    四面墙尽管颜色深浅不一,但已平平展展,放倒任何一面墙都可以打克郎棋了。

    石静拎着和好的白灰桶放在我脚下,用自己的手绢四角扎结罩在我头上。我踩上一张板
凳,用排刷沾着灰水在墙上上下平刷。

    灰水一道道笔直淌下去,长短不一,却毫无例外地在筋疲力尽时坠出一个沉甸甸的终
点。薄薄透明的灰水似遮掩不住墙壁的瑕疵,然而在乾涸凝结后就一片洁白耀眼了。

    石静在墙的另一端刷着,她头带护士帽,衬衣束在腰里,一手叉腰,一手挥动排刷,动
作轻柔富于韵律,安祥耐心,并不抬头便知道我在看她:

    “好好干活,别东张西望,这可是给自个干。”

    “我发现你刷墙的姿式比较好看。”我索性停下来,笑嘻嘻地对她说。

    她迅速地瞟我一眼,迷人一笑,又低头认真地刷墙低声说:“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比较一般的讨好。”

    “不是想让我一人把墙全刷了吧?”

    “你这人怎么那么没劲呵。”我笑着从板凳上溜下来,坐着、荡着腿,“你把我这一腔
柔情都给弄没了。”

    “累了么?”她偏过头来看着我问。

    “没累,这点活算什么?咱不是给自个干么,忙里偷闲抒抒情。”

    石静退后几步审视着刚刷好的墙,拎着排刷含笑走过来:“累了就歇会儿吧。”

    她拎起灰桶,走到另一面墙前继续干起来。我随着她转了个方向继续看着她笑说:

    “自己的和公家的就是不一样,透着爱惜,打算使一辈子?”

    “不象你,对谁都是短期行为。”石静笑着说,手脚一刻不停。

    “过来。”我唤石静。

    “干嘛?”石静不理我。

    “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呆会儿不行么?”

    “你这人思想真是有问题,怎么老往下流想?你怎么知道我跟你就不能有别的事。”
“知道你事儿多。”石静笑着走过来,“什么事说吧。”

    “你把那排刷扔了,怪碍事的。”我夺过石静手里的刷子扔到地上,一把将她揽过来。

    她挺着身子躲我,嘴里告饶:“何雷何雷,我已经是你老婆了,搁着撂着也跑不了,别
逮不着似的。”

    “过来吧你。”

    ……

    “你要憋死我呀。”石静挺直身子,擦着嘴巴盯着我问,“你嘴上都是什么?鼻涕嘎巴
还是饭嘎巴?”

    “别管什么啦,反正是嘎巴就是了。”我乐呵呵地说,“这下到也乾净了。”

    石静走到一边继续刷墙,我重新站到凳子上刷起来。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嘀嘀嗒嗒往下
掉,初以为是灰水滴落,后才发现胳膊上的伤口痂裂开了,血在往下滴。

    我捂着伤口下来,到厨房的自来水龙头冲洗,血洗去一遍又渗出一溜,总也止不住,白
色的水池子也殷红了。后来,我使劲用手压迫出血点,压得肘部一片苍白,血似乎是止住
了,尽管仍时有渗出,但流得不那么凶了。

    “你怎么啦?”

    我回到正在粉刷的房间,石静问我。

    “没事。”我说。给自己到了杯茶,又掰了块儿面包嚼着,“有点冷。”

    “我说下雨天凉,让你换长裤,你非抖骚,穿短裤。”

    “那不是性感么。”我靠墙跟儿坐下,喝着茶。

    石静刷完一段,转过脸笑着冲我说:“不干活的人到又吃又喝。”

    我一笑,没说话。

    石静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茶,打量着刷了一半的那面墙:“你说今晚咱能刷完
这间房子么?”

    “着什么急?能干多少算多少呗。”

    石静瞅我一眼,把茶杯放在地上,走回去继续刷墙:“你是不是累了?”

    “困了。”我说。

    “那你就眯一会儿吧。”

    石静转过脸来,我已经席地而卧,在两张铺开的报纸上。

    “着凉。”

    “一个小时后叫我。”我昏昏沉沉地说,闭着眼,一件衣服轻轻盖在我身上。

    我醒来后,天已经亮了,阳光照在我脸旁的地上,室内雪白刺眼。石静正蹲在地上,刷
最后一处角落。

    “醒了?”她快活地说。直起腰回过头美滋滋地对我说:“瞧我,把这间屋子全刷完
了。”

    “真了不起。”我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酸痛的肢体,打量着室内四壁。“干得
不错,看来用不着再雇贴身大丫头了。”

    石静看着我。

    “怎么啦?”我柔着脸问她,“我脸被马蹄子踩了?”

    “你眼睛怎么啦?”她走近来,用手抚我右眼角,“怎么斜了?”

    “皱巴了一夜,还没来及睁好呢。”我躲开她的手,用力睁睁,自己也觉眼角耷拉沉
重。

    “是不是着风了?告你睡地上要着凉,你偏不听。”石静埋怨。

    “没事。”我说,“用电风扇反着吹一下就正过来了。”

    我到厨房洗脸,捧水时感觉举起无力,手臂沉重麻木。我抬起右肘看了看,只见湿淋淋
的伤口有些肿胀。因擦着红药水不辩颜色,但我猜一定有些发炎,有黄色的组织液从痂缝处
渗出。

    “我想可能是感冒了。”

    在工地医务室,吴姗正在给我胳膊上伤口做着清洁处理。我抬着手对她诉说。

    “没觉得其它不好,就是浑身无力,特别累。这会儿还好点,昨天晚上简直累得连气儿
也懒得喘了,就想躺着,躺着也累。”

    “伤口有点发炎。”吴姗用镊子夹着沾满血污的酒精棉球用脚踩开污物桶盖扔了进去。
“不过问题不大,最好包扎一下,免得继续感染,工地脏,灰大。”

    “用不用吊起来。”

    “那倒用不着。”吴姗说,“又没骨折。”

    她麻利地为我重新搽药,敷上棉纱,用手把胶布撕成一条条,勒在纱布上粘牢在我胳膊
上。

    “时间到了,把体温计拿出来吧。”

    我松开右胳肢窝,体温计粘在皮肤上,拽了一下才取出来。

    “这要有臭胳肢窝怎么办?”

    “那就用肛表。”吴姗一点没笑,举起体温计看水银柱,“三十六度七,不烧。”

    她把水银柱甩下去,插回酒精瓶,坐到桌旁:“给你开点消炎药,回去注意下休息就好
了。”

    “别给我开磺铵,我磺铵过敏。”

    “可以……要不要休息两天?”她定定地看着我。

    “不用。”我拿起她包好的两袋药,站起来,“我还有补休呢。”

    “那好,一天三次,一次两片,别忘了吃。”

    “吃忘不了,就看吃什么了。”我笑着说。

    吴姗已低下头看她的医书了。

    工地大食堂里乱哄哄地挤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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