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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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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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三青就爬起来去晨跑,同时把小圆镜也揣在怀中。三青跑到弹鲤江大桥的桥墩下面,喘了一会儿气,然后硬着头皮把镜子掏出来,昨夜心心念念的伤疤,这会儿却不敢看了,那感觉真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不敢看并不意味着不看。若真不看,三青大老远跑到这个无人的桥墩下干什么?不过三青看也是白看。因为伤疤还是那条伤疤,跟上次他看到的一点变化都没有,那宽、那长、那色、那质都一丝不差。而伤疤就是伤疤,不是花,也不是项链,伤疤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好看。三青再怎么看,伤疤也不可能变成一朵花。
  三青开始用手搓那条伤疤。三青知道没法把伤疤搓走,可他希望能搓平展一点,搓得同周围皮肤相近一点。可三青搓着搓着,反而把周围的皮肤都搓红了,这样看起来伤疤倒比原来宽了一倍。三青一直扭着脖子,当脖子酸得再不能扭时,三青突然变得非常沮丧,他猛地把镜子朝泛着雾气的江面甩去,啵一声响,有浅浅涟漪泛开,涟漪过后,江面复归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三青一屁股坐下来,他捧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出来。杨霞哪是对自己有好感啊,她是同情自己啊。我不要她同情!我不要任何人同情!!三青在心里喊道。他拔腿猛地跑起来。他跑得飞快,像风一般。待看到学校后,三青楞了一下,接着又转身朝学校相反的方向跑去。
  三青跑到他曾来过的那个荒甸子,提起脚就往四周的土墙上一顿乱踢,踢得碎土飞溅。踢得自己精疲力竭。然后站在那里喘着气,后来又坐下来喘着气。再后来痛的感觉开始从脚尖传上来,他开始抱着双脚在野草里滚。痛得受不了,他就把鞋子脱掉看,鲜血把袜子都浸湿了。再把袜子脱掉看,右拇趾的趾甲都给踢飞了,难怪会有这么钻心的疼。
  一腐一拐地返回学校,三青倒是心平气和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倒与自己耳根后的那条伤疤非常匹配。可惜当他回到学校时,早餐时间已过,同学大多已进了教室,准备第一节课。没有人注意三青的狼狈,也没有人问三青怎么会弄成这样。三青内心泛起一股自虐的快感。他认真地听了一上午的课。尽管早餐没吃,到后来肚子饿得有些发虚,但不影响他听课的质量。杨霞曾回头望着他笑过两回,都被他冷冷的表情给挡回了。三青的心里在重复一个坚定的声音: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一点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只是到了晚自习,黑板前没有声音的引领,三青的意识又有些飘浮了,头顶上惨白的日光灯助长了三青这种情绪。书本上的文字对三青没有感应,三青望着日光灯下杨霞虚白的背影发呆。三青想,如果坐得离杨霞很近,一定可以看到她脖子上那些绒毛。有一回,三青找借口与杨霞后面的同学换了两节课的位子。三青现在还记得午后的那束阳光,从西窗探头进来,照在杨霞的脸颊上,照在杨霞的脖子上,还有脖子上那些金色的绒毛……三青记得那两节课给他的感觉是多么的奇妙,他的心一直悬悬的放不下来。而黑板前老师的声音又是那么远,那么飘渺,那么遥不可及……
  三青在想,如果没有那条伤疤横在中间,杨霞会不会喜欢上他呢?他们之间有没可能在某一天走到一起呢?想着这些,三青就倍感凄楚。

  七、以前三青每周周末都回家,现在他不回家了。尽管一到周末,学校就冷清得要命,除了几个居家的老师和个别因不明原由不回家的同学外,偌大的学校空空荡荡的。宽大的操坪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剩那些呼地而下旋即又呼地而起的麻雀。三青不怕冷清,三青甚至喜欢这种冷清。他一个人在学校的周围溜达,等吃饭的时候就回来。有时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让整个上午或整个下午的时光在这种寂静中流走。三青的桌上当然也摆上些书,但看不了几行字。三青有时也兀自流泪,可没有一个人知道。三青现在好恨自己出生的村庄,恨村庄里的每一个人。有时三青坐在幽静的教室里甚至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他看见三岁的自己与四岁的堂姐还在打架,结果是他拿着火棍咬牙切齿地截在堂姐的耳根后。堂姐倒在那里满地哀号。然后三青一脸莫名其妙的狞笑。如果这时正好有人走进教室,一定会被三青的表情吓呆去。
  堂姐毁掉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让杨霞与自己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三青岂是只想以牙还牙,更多的时候三青甚至幻想着怎么致她于死地。三青幻想与堂姐同时披上铠甲,进行生死决斗。有时三青又幻想着自己死了,变成一个黑影每晚钉在堂姐的窗前,弄出奇怪的声音和形状,把堂姐生生地吓死。三青又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是不是还会回来看一眼杨霞呢,是不是像村里老人讲的那样,可以托梦给杨霞呢。如果真的可以,他一定告诉杨霞,生前他喜欢她,是那种窒息般的喜欢。如果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可以言爱,那么生前他就是爱她的,而且爱得很深很深。杨霞若知道自己的心思了,会不会跑到自己坟前哭一场呢。三青这么想着,自己就泪流满面。
  段考。三青的成绩一落千丈,从前五名退到了中下水平。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又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并且得意洋洋地宣称,早就预料到了三青是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三青低着头,铁青着脸听着他骂。如果当时有一把刀子在手,三青很可能就朝班主任捅去了。三青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班主任。班主任是那种把别人整个尊严踩在脚下还要狠狠拧的人。我考不好管他什么事啊?不是还有比我更差的吗?他凭什么这样羞辱我啊?三青愤愤地想。三青现在最恨别人的羞辱了。有时走在路上,连陌生人一个冷冷的眼神,三青也会记恨在心的。
  成绩这样糟,三青其实也很痛恨自己的,他跑到那个荒甸子里,又一顿乱踢。踢累着,三青就往枯草丛上一躺。这次没有上次那么痛,三青也不用抱着脚尖打滚了。不过从脚上传递上来的那种粘乎的感觉来看,这次一定又出血了。
  白云从围子上空飘过,地上的影子像一艘暗舟从三青身上驶过,有一种凉凉的心悸漫布三青的全身。三青叹一口气,然后想,也许这种成绩正与自己的伤疤匹配。可这么想时,三青的眼泪又哗哗哗地流出来了。眼泪凉凉地浸在三青的鬓发里,三青抬起手一遍一遍地擦。三青不知后面的日子如何去过完,人的一生实在是太长太长了。三青又想到了死。想到死时,三青的眼泪就又多了一层。那时云朵的暗影还在一片接着一片从他身上阴阴地辗过,像死亡的鸾驾一般。
  真正让三青在意的是段考成绩下来后杨霞的态度。三青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用冷冷的眼神回挡了杨霞热情的笑脸。可三青内心里对杨霞的笑脸并不讨厌啊,杨霞的笑脸已成了烛照三青忧郁情怀的惟一光亮。可段考之后,杨霞就再也不回头看着三青笑了。也许在段考之前,杨霞就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看三青笑了。但三青固执地认为是自己考得太差,杨霞才不再看着自己笑的。
  其实对杨霞来说,只是有些受不了三青那冷冷怪怪的眼神,好像与她有仇似的。自己好心好意要他别把座位换下去,可他偏不听。班主任骂他一回,他却傲气得连整个班的同学都爱理不理了,每天出出进进,恍若无人。现在看看他考成什么样了。杨霞在内心里为三青心痛。她有心再写张纸条给他,但想想他冷冷的眼神,只好作罢。然后干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很快三青就发现杨霞的目光有了“新宠”。一个平时毫不起眼,这回段考成绩跃居第六的男生,成了杨霞笑脸频倾的对象。三青气得脸色发青。他恨杨霞的“薄情寡义,水性杨花”,他可不管杨霞从没对自己承诺过什么。他一厢情意地认为,杨霞目光的撤离,就是对自己的背叛。所以当他坐在最后,看着杨霞与那个男生眉来眼去时,就恨不得血溅当场。这个溅血的人可以是他,也可以是那男生,还可以是杨霞!当然最好是三人一齐死去。自己只要死了,就什么烦恼也没了。而自己去死的同时,绝不要让他们好过。所以最好一齐死光光。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那段时间,所有挡住杨霞和那男生的后脑勺大概都被三青的目光削平了,而杨霞和那个男生身上则一定千疮百孔了。这种极度憎恨虽然没付出什么行动,但一定付出了不少精力,三青每天从教室里出来,都有一种好累好累的感觉。
  三青终于熬不住又换位置了。因为不这样,摆在三青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杀人;二是变疯。但现在三青不想这样了,现在三青只想用事实证明,就算他有伤疤,班上所有的同学也都不及他。对三青来说,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只要在期末考试遥遥领先就行。三青就是这么想的。这与想在江湖上称霸的人一样,只要凭着自己的一把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行。这与想在政坛上称雄的人也一样,只要做了国家元首就行。
  三青把座位从最后面的角落换到了最前面的角落。在外人看来,他是一换不如一换。因为最前面的角落有大半个黑板反光,白花花的一片。老师在黑板上版述,根本是一个字都看不清。但三青不在乎。三青在乎的是不看见杨霞和那个男生。除英语之外,三青一直认为其他老师都可有可无。
  三青就这样开始了苦读。三青读得非常认真,他不允许自己有一天松懈下来。当然人不是混凝土里的钢筋,每天都能硬梆梆地立在里面。人的情绪总有茫然的时候,一到那时,三青就跑到荒甸子里去踢土墙,踢得双脚鲜血淋漓,再一拐一腐地回来。
  有个同学注意到了三青走路的不正常,他跟三青开了个玩笑:哥们,走起路来怎么像个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三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爸才是!!那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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