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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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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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字。就在老婆就将送我去疗养山庄时,这天清晨,我悄悄起床了,留给老婆一封信,然后轻轻掩了门,走了。在信中,我告诉老婆,我不爱上疗养山庄,我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就像烂木头一样一截一截地腐烂。我要去找与自己目前记忆相适应的生活。至于那五十万元钱,就先留给她了,我也不是不要,我至少可以要二十五万。只是我目前不想保管,先放在她那里了。
  我想老婆看了我的信,一定会泪流满面。
  我决定重新找份工作。我在街上转来转去,看到的招聘启事倒是不少,但我一次都没成功。有几家小饭馆要招伙计,但他们说我不像个洗碗涮盘的人,我说我能干,我说我在家里干多了,可他们笑着说:先生,像你这样身份的人,来我们小店吃饭就不错了。你别拿我们开涮了。说完就把我请出去了。有两家大酒店要招保安人员,但他们要身份证和高中以上学历的毕业证,我没有。我的身份证上次被劫贼抢走了,而毕业证则放在家里没拿出来。不过负责招聘的人对我说,就算我有身份证和毕业证,他们也不能要我,因为他们不想找一个戴眼镜的保安。我也碰到了一家电脑公司要人,我想我也许行了,就跑进去,然后对负责招聘的人说我对电脑最熟,他们就让我演示了一番,我坐上电脑,居然连一个简单的程序都设计不出,好在我的打字速度之快,多多少少证明我没有诳他们。最后他们不得不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们这里仅会打字是不够的。我说:我知道,只可惜我失忆了……然后敛着头走了出去。我这不是废话吗?若不失忆,我还会来这里应聘吗?!
  看来我是可以做一个打字员的。我竟然没有忘记怎么打字。我发现打字时,我的手指仿佛根本不要受大脑指控,就可以噼哩叭啦地在键盘上跳跃如飞。我太熟练了,熟练得就像拿起筷子夹肉,拿起汤匙盛汤一样。
  也真巧,我正想着要做个打字员,路旁有家电脑公司还真要打字员,我大喜过望,忙推门进去。同样是测试。没问题,我“健指”如飞!可当他们要求我把打出来的东西整理归类,并打印出来时,我就无可奈何了。最后他们不得不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们这里仅会打字是不够的。我说:我知道……心里却想,他妈的不是只要打字员吗?我不是能打字吗?!
  黄昏来临的时候,我从中国银行大厦的电梯上了楼顶,我沿着楼顶走一遍,然后面朝西边坐下来,冬日的夕阳红彤彤的,将整个城市涂上一层血色,从犬牙交错的楼顶望去,城市的远方似乎有桑烟袅袅升起。我想在某一幢楼房的某间房子里,老婆正在想方设法寻找我,她也许正在向各个朋友熟人打电话;也许正在与某家报社的广告服务部联系;也许正在寻找我的相片,准备明天去电视台……这么想着,我的眼角就湿湿的了。但我宁可衣食无着,也不想再回去了。事实上我回去也没用,老婆这个词已经变成了前妻,家的概念就不存在了。
  冬夜风凉,我不可能在屋顶呆一晚上。下了楼,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半夜我爬起来数了数口袋里的钞票,发现钞票带得并不多。如果不找到工作,要不了几天,我就得流落街头。
  早晨起来,胡乱地吃了点东西,我又去找工作。但转了一天,依然一无所获。黄昏的时候,我在一家小餐馆吃饭,电视里真的登出了一则寻人启事,寻人的人是我老婆,而要寻的人正是我。我不想再回去了。我早说过,老婆已成前妻,我即使回去,家也不再是家了。从老婆身边走开已成为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既然这样,我不如趁现在老婆还不是十分讨厌我就离开(事实上,她已经比较讨厌我了)。
  电视里把这则寻人启事连续播了三遍,里面描写的相貌特征正与坐在餐桌前现在的我十分吻合,我把衣领竖起来,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我生怕别人认出我,然后去打热线电话。后来我左右瞟了几眼,发现根本没人在意这则寻人启事,这样我才把脖子竖起来。
  我找了四天工作。找到了一份。真是在一家小餐馆里洗盘子,我把自己搞得很憔悴,大概与洗盘子这份工作很般配了,那家餐馆的老板就让我留下来了。我洗了一天的盘子和菜,我感到自己做得不错,老板也觉得我做得不错。第二天,老板要我送个外卖,他给了我一张纸条,是地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我说:怎么走啊。老板漫不经心地说:具体地址我也不太清楚,到了那儿你再问嘛。
  我出去后,就再没回这家餐馆了。不是我不想回,是我转来转去再也找不到这家餐馆了。我不但没找到这家餐馆,就连那个要外卖的主人我也没找着。我想老板一定以为我挟着这份十元钱的盒饭潜逃了。除此之外,他大概再也找不到我不回餐馆的理由了。
  城市的这些鬼街道真像迷宫,我一上街,整个人就像个飘浮物,根本流不到自己想流的地方去。
  我又开始走上了找工作的道路,但这回直到我的钞票全部花光,我也没找到一份工作。我甚至许诺只管吃住不管工资也行,可还是没有人要我。
  在城市的街道上转来转去,攫住我的是那种又冷又饿的感觉。正如我所认为的那样,街道就像迷宫,有时也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正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第三次转到了那个流浪人聚居的地方,不知怎么,午夜里的那丛野火,竟会这么根深蒂固地根植在我的记忆之中。
  老人依然在,其他的却多了许多新的面孔。老人见了我,这回却没有什么惊诧了,也不问我原因了,只叹气,默默地叹气。看了我的样子,显然知道我有好久没进食了,就从一个牛皮纸袋里掏出几个冷面包塞给我,我推让着不要。老人盯着我说:你都这个样子了,不要嫌弃我们的东西。我哪敢嫌弃啊,听他这么说,我马上接过来,放在嘴巴里大嚼起来。
  吃完,我自个告诉了我的近况。老人听着,不说一句话。等我说完,老人说:明天你哪也不去了,就跟着我捡破烂吧。我知道你不愿意,但在你的记忆恢复以前,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我点点头。在目前的境况之下,也许只能如此了。尽管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可就算是这般光景,我也不一定能够胜任。跟着老人在街上走来走去,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走丢!我不知老人现在的记忆力怎么样,与我以前比起来,肯定远远不如。拾垃圾大概不需要记住多少东西,只要记住哪些垃圾收废站要、哪些垃圾收废站不要就行了。至于这些七转八拐的街道,老人大概凭感觉就能畅通无阻。老人天天用脚步丈量着这些街道,也算是“熟练生巧”吧。就像我打字一样,凭的已不再是记忆,凭的全是感觉了。可惜的是我在失忆之前,两只脚难得有下地的机会,一出门,我就打的。我甚至与老婆散步的机会也几乎没有。现在记忆失去了,而对迷宫似的街道我又没培养出适当的感觉来。所以拾垃圾一职我真的恐怕也难以胜任。看来以后我只能形影不离地跟着老人了。
  后半夜,篝火又烧起来了。依在火堆旁,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声巨响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抬头一看,见有人正提着一桶水泼向火堆,我正惊诧,老人一把将我拉起来,迅速离开这间房子,这时我才听到外面警笛大鸣,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老人怎么啦?老人捂住我的嘴巴,要我禁声。然后我听到很多人吆喝着冲进了我们这幢楼内,再然后我听到我们很多同伴被逮住了,雪亮的手电筒光柱像探险照灯一样在夜空里晃来晃去,最后把我和老人也罩在了光柱之中。老人和我本来是蹲着的,这时只好站起来。然后就有警察吆喝着走过来,将我们一路推下楼去。我不解地大叫:喂?喂?怎么啦?!我又没违法,你们干嘛随便抓人?!一个警察凶神恶煞地对我说:你叫什么?想讨打不是?!到了派出所有你说的!我还要上前争辩,但被老人拉住了。
  我环视周围,刚才睡在火堆旁的我们,一个不少,全被抓住了。然后他们骂骂咧咧地把我们推上的了一辆小巴,我看同伴们都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我有心冲动,也就作罢了。
  车到了派出所,我们被推搡着进了派出所的置留室。大家都默不作声,一个个或站或坐或抱头或盘膝,我突然紧张起来,问老人: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老人摇摇头,苦笑,说:他们是在查暂居人口,你是这个城市的常住居民,别担心。
  停了一会,同伴们就一个一个被带出去了,并且再也没见回来。我不知他们被带到哪去了,我好紧张的,特别是当他们把老人带出去后,我感觉自己像突然失去了主心骨,心里空空落落,说不出是啥滋味。后来,我自己也被来人叫到了一间房子里,他们问我是哪里人,我说老家我记不得地名了,现在我是这个城市的人。我的户口在这个城市。他们问我怎么会与那些人在一起,我说我失忆了,没有办法与原来的人在一起了。他们要我看我的身份证,我说身份证被别人抢走了。他们就问我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我张开嘴巴,却不知说什么。是的,我的确也没法证实我的身份。
  最后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进另一间房子。我进去的时候,房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我开始以为就是我们刚才那些人,但当我环视一番后,才发现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同我一起烤火的那些人只有一半在这里,另一半却不知去了哪里,包括老人。我问其中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另外那些人被放走了,现在关在这里的叫“三无人员”,就是无身份证,无暂居证,无计生证。我紧张地问: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他懒懒地答一声: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被送进了市收容所。开始我还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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