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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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手记-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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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人家又兴风作浪整周总理了,眼瞅着又要挨批,夏东恩又改名“夏东青”,表明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江青同志。
合着连江青也倒台了,于是夏修白还是叫夏修白。
这么两面三刀你还不能说他,一说他就给你哭。
泪眼婆娑,扑在桌子上抽抽搭搭说啐!我家老头子师从沈锡卿,九岁登台,十八岁给梅先生配戏,人称昆腔麒麟童,上海滩玉兰、芳华、雪声哪家剧团、哪个名角不喊一声师父?死之前你们说他是黑帮大毒草,死之后倒说他是人民艺术家,谁两面三刀?到底是谁两面三刀?
这时夏明若必定帮他配戏,爷儿俩咿咿呀呀那叫一个精彩。
至于王国栋,今年二十八岁,颇为魁梧,片警,区十佳青年诗人,代表作《让我的情诗插满你的坟头》,内有名句:
“我要燃烧!
啊,
灼伤!
我要冲撞!
啊,
疯狂!
我挣扎的冰的摇摆的光与暗的灵魂!
带着铁锈,

忧郁的
苍白!
血迹斑斑地、
斑斑地、
来到
你的坟前。”
……
一物降一物,就像老黄降耗子,王国栋偏偏降了夏修白,持续暗恋十三年,前些日子则以协助抓流氓为名接近。最近天气愈加炎热,暗恋也愈加严重,一日不见,茶饭不思,让夏先生一想到要被情诗插坟的将来,脸就有点儿绿。
傍晚王国栋下了班,冲个澡,又颠儿颠儿往夏家来。
正巧历史系和数学系篮球赛,修白兄便被夏明若拉着看楚海洋打球去了,夏妈上夜班,只留下老黄看门。
老黄立于墙角,凛然地看王国栋一眼,继续蹲守耗子。
王国栋还挺高兴:“黄!回来啦?有空上我们家蹲几天,最近我们家也闹耗子,我们家耗子个大味美,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
老黄低头思索,然后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
结果他也没回家,就把老黄往自行车龙头上一堆,直奔学校看比赛,一路上都在嘀咕老黄啊,知音啊,春雷一声动,诗歌的黎明已经到来了云云。
……
但他把老黄带去了却没带它回来。
十天后一只虎斑纹大猫流浪在沈阳街头,有好心人根据猫脖子上的铭牌(写着“吾乃常山胡同赵子龙也”),千里迢迢送猫上北京,两家晚报追踪报道,狠狠宣扬了一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会主义大家庭充满了友爱!
可问题是夏家不知道猫丢了。
正乘着凉呢,热情正义的女实习记者们就冲进来了,满大院的老少爷们赶紧逃回家穿衣裳,三分钟后夏家父子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出来,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一唱三叹:感谢祖国感谢党,感谢社会,感谢你啊——好心人!
名为送猫,实则借机上北京旅游的小学生说出了练习已久的“不用谢!是雷锋叔叔教我这么做的!我的名字叫做红领巾!”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两人这才转身要教训老黄,结果发现它经历过如此艰难险阻竟然又胖了,不愧是一只妖猫。
目睹此情此景王国栋又诗意大发,当晚纠缠夏修白不止(注:夏妈又上夜班去了)。
夏明若则抱着猫上楚海洋家串门。
楚海洋正坐在帐子里整理洛阳古墓发掘资料,夏明若把老黄一扔,也往蚊帐里钻:“都是要寄给老周队长的?”
“嗯,”楚海洋埋着头:“发掘报告由河南方面撰写,最后由老头过目把关。”
“哦……”夏明若眨巴着眼睛凑上去,楚海洋伸长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下。
夏明若摸脸大笑:“又是蚊子?”
“嗯。”楚海洋继续低头写字。
夏明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话说:“最近好几天都没有老头消息,去哪儿了?”
楚海洋说:“在历史所,天天舌战群儒。”
战的就是墓主身份问题。
因为墓志被某盗墓贼意外毁坏并且无耻窝藏,墓主的身份便成了争议中心。老头不得不同时面对来自太子派、亲王派、驸马派、保皇派(即认为墓中埋葬的就是隋炀帝)的挑战。
而老头本身的观点又是那么的含糊不清。
目前他只认为,第一这是个武将。
第二他地位特殊。此人衣着精美,隆重下葬,棺椁两旁侍立着千秋万岁与将军佣,且使用了石棺椁。
由于“凶礼不记”的传统,隋、唐两代的文献中都没有记载什么品阶的官员方可使用石葬具,考古界根据历年资料分析,两代的石椁棺均仅用于皇室成员和功绩卓著的勋臣。
老头则倾向于勋臣说。
还因为墓中壁画也绘有列戟。前些年,陕西了发掘唐代功臣,镇国大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墓,墓里也发现了列戟,一共是十二戟;而本墓中竟然有十八戟,可见此人是何等的富贵通天。
但此人还是个罪臣,毕竟用猫鬼压墓是及其歹毒的咒术……
林林种种的猜测困扰着众人,而营造此墓者的态度则湮没在历史迷雾后,也许真要等到宇文大叔良心发现,把墓志掘出来,一切才云开雾散了吧。
时间在争论中过去了几个月,深秋时候却传来了令人担心的消息:夏明若的老师失踪了。
夏明若的老师姓钱,叫钱可汗,也是李老头的学生,所以严格按辈分夏明若其实是老头的徒孙,楚海洋的师侄。
这个钱可汗老师并不是纯种的汉人,长着一脸络腮毛胡子,十分高大,个性也很有点北方边疆民族的特色,勇猛彪悍,有时候视规则于无物(要不怎么与夏明若一拍即合)。
他参加了一支前往古丝绸之路的科考队,十月底出发,一路考察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到了玉门关时他却与几名科学院的同事一起说要四处看看,说好了一天之内回来,结果却从此失去了联系,算到今天,已经三天了。
甘肃方面专门派了搜索队四处寻找,但消息传到北京后谁都坐不住了。夏明若主动提出要去,他去了楚海洋自然也要跟着,于是经过草草准备,来自北京的搜索队一行十人也登上了去往兰州的飞机。

第二十八章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西域。
《大唐西域记》里说彼方:沙则流漫,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需以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
《法显传》说彼方: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全无一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玄奘与法显均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见西域凶险:不毛之地,雪山戈壁。
但西域又是何等壮阔与美丽。
西域有明月出天山,有大漠孤烟直,有饮马傍交河,有春风玉门关;西域有箜篌、琵琶、胡笳、羯鼓,有胡旋、胡腾、柘枝、绿腰,有葡萄、石榴、蜜瓜、沙枣;有美酒,有佳人,有天马,还有我三军将士!
去年战,桑干源,
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
……
就好像一台连本大戏,九州海内既要有人唱“檀唇胭脂腻”,也要有人唱“戎马纷纷,尘烟一望昏”。
夏明若也是满心苍凉而去的,甚至有点千里奔丧的意思,不仅仅为了钱可汗老师,也是为了他自己。
那苏联产的军用小飞机颠啊簸啊,遇见了气流啊雷暴啊,夏明若恨不得连胆汁都能吐出来。楚海洋拿湿毛巾替他敷着头,夏明若闭着眼睛,喃喃说要交代后事:“……就跟我爹埋在一起,自有王国栋帮我们看坟……”
楚海洋也不搭腔,帮他把毛毯裹紧。
“海洋……”夏明若喊他。
“嗯?”
“钱老师……没什么希望了吧?”
“别胡说,”楚海洋说:“这么多人找着呢。”
“你别哄我了,”夏明若扯下毛巾,脸色苍白:“今天都第四天了。老钱上课时老拿我打比方,说我没水在沙漠里只能活一天。想我夏明若,号称不死之身,也只能活一天,何况老钱乎?”
他长叹口气,把头搁在楚海洋肩上:“怎么办啊……”
“没事,”楚海洋安慰他:“他命硬着呢,你别瞎想,给你两秒钟,速闭眼睡觉。”
夏明若说:“我要吐……”
他刚捂着嘴站起来,就听见驾驶室里骚动,过会儿一名空军战士掀帘子出来,嘴里说:“谁的猫啊?谁的猫啊?”
夏明若立刻钻座位下面去了,楚海洋埋头看地图。
“谁的啊?”小战士嗓门还挺大,他拎着老黄等了一会儿:“没人认啊?没人认我栓起来啦!我真栓起来啦!”
底下还是寂静一片。
“嘿!奇了怪了!难道是凭空出来的?”小战士说:“那我栓厕所里了啊!”
夏明若低骂:“缺德!”
小战士说:“也不知谁这么缺德放只猫出来,逮都逮不住,你看看我这脸上被挠的!我再强调一遍啊知识分子同志们,这可是飞机,不是拖拉机,纪律!注意纪律!”
夏明若等着他回了驾驶室,偷偷溜进厕所解救老黄,表扬说:“挠得好,够贞烈。挠的就是这号人,动手动脚的,把黄兄你当什么了。”
老黄被整得蔫了吧唧的,往背包里一窝就睡着了,夏明若一开始还有心思闹它,越往后人却越沉默,到了兰州下飞机,简直是眼泪汪汪了。
结果人家说:找到了,哦也!在敦煌。
问是怎么找到的,人家说,敦煌文物所的工作人员早上进莫高窟临摹壁画,发现失踪人员们裹着军大衣在十六国时期的275窟里头躺着呢。
问怎么会回敦煌去的?
回答说:几个人闲逛时遇见了建设兵团的卡车队,和解放军比赛拉歌,结果脑子一发热,就跟着跑了。
营救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兰州也不呆了,背起铺盖跳上飞机就往敦煌赶。到了县城换卡车,一路上荒原莽莽,夜海茫茫,头顶上几点寒星,四下里风刀刺骨,等卡车行入一片黑黢黢的峡谷,有人说:“快到了。”
敦煌所已经得到了消息,正举着电筒油灯在路口迎接,钱可汗也位列其中。这高大壮汉激动得不能自已,张开双臂奔跑向前:“同志们!同志们!我的好朋友们!!”
营救队也争先恐后地跳下车,齐刷刷脱下胶鞋,往那人头上狠命抽去。
“钱大胡子!!你怎么不死在沙漠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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