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的路,因为他知道,晋州是周朝屯聚重兵之地,若能把他们带到那里,想必他们难逃性命。又走了大半晌,在后面护卫刘旻的刘汉忠觉得方向不对,便大步越到前头,一把抓住带路的老伯。这一看,刘汉忠大吃一惊,他认出了这个老汉就是李琼的侍从老兵。陈老伯盯着刘汉忠,与他对视良久,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使人感到毛骨悚然,刘汉忠狠狠地打了老伯一个耳光。 众人簇拥着刘旻来到陈老伯面前,老伯早已被士卒反剪了双手。刘旻看了看老头儿,挥了挥手,示意将他杀死。众士卒刚要动手,刘汉忠喝住,问道: “萼娘呢?” “你不会找到她。” 刘汉忠心里明白: 萼娘就和眼前这个老家伙在一起,她不会离这里太远!可是他目前有护驾的使命,既无法返回去寻找萼娘,又被带入了一个迷圈。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冲着陈老伯恨恨地骂了声“老匹夫”,利刃一挥,老伯的身体便倒在地上厚厚的枯叶中了。
《赵宋王朝》 第二部分孟州城潘赵相逢 开封府樊何受戮(1) 这一夜潘美马不停蹄,径直往前飞奔。那枣骝马也像懂得主人的心思,时快时慢,不觉出了山区。天色微明,眼前已经是一片平旷之野。虽然天还没全亮,路上已偶尔能见到行人了。前面有两个推独轮车的汉子,吱扭吱扭的声音格外刺耳。潘美追上前去,施礼问道: “两位哥哥,前面可是怀州城?” 两个汉子把车停下,用颈上的汗巾擦了擦汗,其中一人答道: “壮士走错路了,前面是孟州城,去怀州还要往东百十里呢!” 原来是夜间走错了路,潘美心中暗暗叫苦,不过既然已经走错,也不妨先到孟州城歇息歇息,毕竟他身体虚弱,又渴又累。 走进孟州城门,正是店铺刚刚掀帘开门的时候,城里弥漫着一股蒸馍的香味,烟霭像凝固了一样,把整个孟州城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潘美已经累极了,他不暇拣择,看见一座叫“孟州第一楼”的酒楼,大步走了进去,要了些肉菜汤水。吃罢饭,从怀中掏出萼娘送他的一些铜钱往桌上一撂,叫道: “店家主,结账。” 后堂走过来一个人,看上去像是店主人,身后还跟着三五个后生。店主瞅了瞅桌上的铜钱,笑了一声,说道: “客官,你大概不知道本店饭菜的价钱吧,这几文小钱怎么够啊?” 潘美微微一怔,他此前的确很少自己掏钱吃饭,不甚知道店中的酒菜价钱。如今他是个落难之人,哪里来的许多钱财?刚才只知饥渴难耐,未曾想到付钱之事。他只好站起身来,向店主人施了一礼,说道: “惭愧!不瞒店家主,在下因与北汉贼人交战负伤,蒙人搭救,捡下一条性命,身上实在没有多带银两。我记下你这孟州第一楼,以后以百倍之值偿还,还望店家主信得过在下。” 店主人自以为是个场面上混的人,冷冷一笑,说道: “这类话我听得多了!客官,你七尺高的汉子,总该懂得吃饭要付钱这样的道理吧?” 潘美以前何曾处于如此窘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店主人身边的后生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哄起来: “看看他包袱里有啥!” “把他的马扣住!” “揍他!” 潘美心里冒起火来,嗓门也高了,他边把包袱解开,边说: “各位请看!” 众人先后看了两眼,店主却像个久谙世事的行家,不紧不慢地讥笑道: “客官既是个大元帅,为什么把铠甲包起来,身上倒穿件布袍?那铠甲该不是偷来的吧?”说完,一声高似一声地笑起来,几个伙计也跟着大笑,不时又说几句抢白的话: “要真是个大元帅,也不至于连顿饭钱也掏不起呀!” “没见过这样的大元帅!” “住口!”潘美哪里听得下这些。“有话好说,不必来这些闲言碎语!我今天也没工夫与你们理论,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改日以百倍之值偿你饭钱。若是这样不依不饶,别怪我不仁义了……” “怎么,你赖人家饭钱,还想撒野吗?朗朗乾坤,我就不信有如此狂徒!”店主毫不相让,几个伙计也捋起了衣袖,准备动武。有两个人揪住了潘美的衣裳,拉拉扯扯地来到了店门外。 这一切都被骑马停在道中的一位过客看在眼里,他已经注视潘美好大工夫了。如今吵闹声越来越大,过客下马走上前来,分开众人,说道: “些许饭钱,何必大打出手!”说着,伸手入怀,掏出钱袋,丢在店主手里。“店家主,你看够不够?” 店主把钱袋在手上掂了掂,面露得意之色,说道: “看这位先生才像个财主。”转身对潘美说,“大元帅,你好福气,我们做生意的人只认钱不认人,既然有财主替你付了钱,那你还去打你的汉贼去吧,我们可不管那些事!” “哈哈哈……”伙计们也随声大笑。 潘美脸色铁青,他全然没有料到自己戎马十数载,竟在此地受了这么一顿窝囊气。他狠狠地瞪了店家主一眼,然后大步回到院里,牵出枣骝马,双手朝店主一揖: “后会有期!”便翻身上马。 “我奉陪!”店主也不逊让。 马蹄得得,潘美策马向城门快跑了几步,这才想起尚未向替他解围的先生道谢,于是掉转马头,却见那位先生也朝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头戴道冠,衣衫不伦不类的汉子。潘美下马行礼,说道: “多谢先生急难中相救,请问尊姓大名。” “敝人幽州赵普。”那位先生也从马上下来,两手合抱,向潘美还礼。此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面色白皙,走路时一腿稍跛,身体清瘦,一件黑色夹袍穿在他身上,给人一种不能胜衣之感,然而看上去神采飞越,风度潇洒,弥补了他的癯弱。 “这一位……?”潘美又看看他身边的那个人,问道。 “哦,这位是我的朋友苗训。”赵普向潘美介绍,“敝人在京兆府时,见苗先生筮卜如神,可惜贫困不偶。唉,如今天下丧乱,智者却无用武之地,真让人感到悲哀!” 潘美从赵普的话语中隐隐觉出此人颇有怀才不遇之慨。他从没听说过赵普这个名字,但陌路之人能济人之急,就凭这一点,他也对此人肃然起敬。言谈之中,又得知其貌不扬的苗训是他在街头救下的。毋庸讳言,此人必是个侠肝义胆之辈。 “潘将军!”赵普听罢潘美自报家门,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我方才在酒楼前已看出将军绝非等闲之人,落到受小人欺侮的地步,未必不是件好事,还记得汉朝大将军韩信受胯下之辱吗?待到功成名就之时,那杀狗的屠夫就只有叩头叫爷的份儿了!” 潘美少年时读过一些书,也略知赵普话中的意思,只是一时扭不过劲儿来。 赵普轻轻一笑,又说: “将军更应该听说过‘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吧?莫说将军您英名赫赫,就是我这个读书无用之人,也对此多有体会呢!” “听赵先生说,原在京兆府高就,不知为何来到孟州?”
《赵宋王朝》 第二部分孟州城潘赵相逢 开封府樊何受戮(2) 赵普笑容可掬,对潘美显得格外亲密,说道: “敝人原在京兆府刘词节帅门下任个书吏。刘节帅是位忠厚长者,爱民如子,深得关中百姓的爱戴。有刘节帅镇守关中,西蜀孟氏也不敢问津中原。可惜皇天不佑,刘帅前不久得了噎疾,眼见得病情日重,难以治愈。承蒙刘帅青眼相待,他下世前,将敝人荐与先皇帝,并嘱我不必急于入朝,待新帅到任后,将官兵军民关系调理顺畅后再离去不迟。新帅乃河东老将袁彦,此人乖戾无比,虽然身为节度使,而为人处事尚不及一介村夫,再加上贪暴无德,嗜杀无厌,又听不进敝人忠言,敝人好生无奈,只得做离去之想。不料先皇帝晏驾,所以又在京兆府隐忍数月。如今新皇帝即位登基,我想刘节帅一代名臣,新皇帝也会念他的旧情。倘若如此,敝人便可以在上林苑中借得一枝暂且栖身。今天遇见潘将军,真乃三生之幸,早听说将军在新皇帝任开封府尹时就是座上之宾。恕赵某狂言,如能蒙将军引见,来日同朝为官,岂不是旷世美谈?” 潘美这才明白眼前这个赵普绝非村学秀才,他平时虽然对读书人多所轻蔑,但此人落落大方,不似一般秀才那样怯懦酸腐,加上他言谈话语全是说利民辅国之事,倒对他产生了一点敬意,爽快地说道: “赵先生既如此说,我们自今日起便是同道,请上马!” 二人缓辔出城,苗训一直为赵普牵着马。潘美十几年来都在军旅之中,即使是与新皇帝柴荣、军帅赵匡胤在一起时,也多是说些用兵之事,今日闲暇,他倒颇想听听赵普的见解。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赵普侃侃而谈。“先皇帝仁勇兼备,矢志统一。可惜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令人扼腕。新皇帝是固守封疆,还是继往开来,我们还心中无数。” “先生不必有此忧虑,当今圣上原是先皇帝的爱将,自然能继承先皇帝遗志。高平之战,赵先生还看不出大周的新气象吗?”潘美说道。 “不然。”赵普道。“高平之战,只不过是御敌而已。盗贼进家,抢夺财物,你只把盗贼撵出家门,就算是英雄大业吗?有为之君,就应该荡平天下,而荡平天下,首在用人。当年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还不是因为重用了管仲?秦始皇蚕食诸侯,成就帝业,也是由于广揽英才。为君之道,能者用之,庸者却之,坏大事者诛之,便可无往而不胜。倘若敝人能见容于新皇帝,一定先献用人之策。” 潘美对此说颇为赞成,他虽然不能像赵普一样把这事说得有条有理,但历来对骄兵庸将也是嗤之以鼻。就拿这次高平之战来说,樊爱能身为中军正帅,遇敌先遁,而对付百姓却如凶神一般。这种人身居高位,有恃无恐,怎能服众?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