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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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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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角的制冰工厂处,她最好的朋友余曼玲已等在那里。

曼玲患小儿麻痹症,个子十分瘦小,才刚除掉拐杖,两只脚仍弯曲得很厉害。她们由五年级同班就一块上下学,涵娟很自然的替她背书包拿便当。

余妈妈做裁缝工,正在中段屋前和她们挥手,肩上还披着量衣尺。

“快来不及了!”曼玲说。

“我知道!”涵娟更着急,却又不能走快,只见同校的学生不停地超越她们,愈发无可奈何。

“你妈真凶,活像一只母老虎,声音比我们训导主任用扩音器还大好几倍,我好讨厌她喔。”曼玲为她不平说。

这种难堪事,涵娟向来藏压心底,愿意谈的就是一些光明开心的话题,只说:“对了,你阿姨的那批衣服拿来了没有?”

曼玲的阿姨在天母地区的美国人家帮佣,手头常有衣物食品等洋货,多的便送到余家,使余家成为邻居们羡慕的对象。

“拿来了,都很漂亮。我妈说美国衣料就是好,还给你留了几件,可别告诉你妈喔,免得她抢光光。”曼玲说。

两个小女生边走边聊,涵娟偶一回头,看见一个高高的男生沿着墙慢走,在视线交会时,他又仰首望天一脸傲气。

是他们五班的班长叶承熙……

涵娟原本够坏的心情,这下更跌到谷底。他在她们身后,必然看到方才金枝怒骂她的那一幕,肯定在心里嘲笑她吧?

所以呢,他有长长的腿就故意不走快,想羞辱她个彻底。涵娟整个人火烧似的,脸也通红,为何偏偏被他撞见?

才不!她根本不在乎他!一个普通男生,在五年级以前的记忆中几乎是不存在的,那时她已是优秀学生,他还是身高和功课都平平的男孩子,只偶尔放学路上在她背后怪叫几声而已。

奇怪的是,他今年突然窜高,三级一跳的,连课业也跟着突飞猛进,不但升任班长,还被指派为全年级级长和学校对外总代表,成了一时无比的风云人物。

人一有了自信,模样气质也随着改变。他本来带点土味的浓眉大眼,渐渐形成阳刚的深刻,男人的雏形出来了,唇上淡淡的须根也很清楚,在这一群尚未发育的小男生堆里,堪称鹤立鸡群。

每当升旗时,他站在比他矮的校长和主任身旁喊口令,那领袖的架势和低沉的嗓音,使所有男生臣服,所有女生着迷。在那没有电视又不懂偶像的年代,叶承熙就成了学生们崇拜追逐的中心。

因为他表现太出色,学校都刻意忘掉他来自贫寒家庭,对他补习费的迟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敢向一个比自己高一大截的学生收钱呢?”老师们调侃说。

当众人愈崇拜他时,涵娟愈对他冷眼相待;这除了她天生的个性外,还另有原因,一件她的隐密伤心事,他却知道,就像握有她的弱点一样。

她从小到大都一径坚强,最恨弱点,像除不掉的讨厌疙瘩……

“呀,我不能再快了!”曼玲扶着涵娟的手喘气说。

她们已经尽全力了,没有在铃响前走进校门,只有沮丧地和一排迟到者并列,等着导护老师拿教鞭训人。

意外的,叶承熙并未超前,反而比她们来得更晚,帽子歪歪一脸笑容,那半大人的神情带着无畏和不羁。

“怎么?你也迟到了?”导护老师惊讶地说。

“对呀,真惨,校长一定在找我集合升旗了!”叶承熙面无愧色,还大咧咧说。

“还不快点去!”导护老师挥挥手,晓得他向来有免罚权。

“不还有她们两个,余曼玲没办法走快,伍涵娟帮她拿书包,不应该算迟到。”他顺便“救“人说。

“都去!都去!”导护老师放了他们三个。

曼玲兴奋极了,忙热切地向叶承熙说:“班长,谢谢你!”

“不客气,以后早点出门就好。”他微笑说。

你自己呢?涵娟在内心责问,没看他,也不吭声,等他大步跨开,才瞄一下他高挺的背影。她并不喜欢这种忸怩不大方的心态,但又克制不住,偏只针对叶承熙一个人。

因为那件隐密伤心事,她相信他一直拿她当笑话看。

冬天夜晚来得特别快,操场上还呼呼卷着寒风。

黑暗中,六年级升学班教室灯火通明,送晚餐的家长刚散去,校园更荒静,只剩下朗朗的读书声。

远处仿佛有爆雷惊响,走近了,原来是五班的范老师用他军人的嗓门在训话:

“我不过一会儿不在,你们男生不自习,偷跑去看球赛,联考快到了还不知死活,我今天非好好罚你们不可!”

男生全站着,脸色发青;女生则坐着,不敢动弹。

范老师抄起藤条正要开打时,叶承熙突然开口说:“要罚就罚我好了,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你说什么?!”范老师厉声问。

“是我叫大家去看球赛的。我是班长,他们当然听我的,老师要打就打我一个人。”叶承熙挺直腰,喉结动了动说。

“二十二个人,二十二下板子,你愿意?”范老师瞪着他。

寒冬里二十二下?以范老师操枪练拳的臂力,那可会血肉模糊呀!

“我……愿意。”叶承熙吞了吞口水。

涵娟的心撞击一下,在她早熟的眼光里,周遭的大人多半粗鲁无文,小孩多半幼稚无知,连其中最耀眼的叶承熙,也不过是发育较早的男生罢了。

但此刻他竟有类似英雄的行为,像课本提到的文天祥和岳飞,广播剧主讲的七侠五义。他也懂得“以天下为己任“的道理吗?

她由座位上偷看他一眼。他再也没有平日的朗朗笑脸,眉眼纠着桀傲,嘴角抿着强硬,挑战似的直视老师,仿佛一瞬间跨入了成人的复杂世界。

涵娟血液直冲脑门,面颊泛红,双臂双脚暖热不受指挥。她突兀地站起来说:

“老师,我也该受罚,我身为副班长却没有阻止他们,我也有错。”

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气氛更是一触即发的凝肃,连呼吸都无声。

“你是说……你和叶承熙每个人十一下?”范老师扬眉说。

别说十一下,就是一下涵娟也没有被打过,走到这地步,只有点头。

“不!这件事跟女生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师千万不能打伍涵娟,所有二十二下都是我的!”叶承熙脸上再也没有挑战,只显出焦虑。

范老师烦了,这两个孩子搞什么鬼?一个处罚也拖拖拉拉个没完,他用教鞭猛击讲桌,啪地吓人,叶承熙最好的朋友梁如龙惊跳说:

“打我吧,我也有错!”

连锁反应似的,一堆男生此起彼落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干嘛?你们以为自己在演歌仔戏呀?”范老师哭笑不得说:“我也懒得管了,你们男生都给我去操场青蛙跳,一人三圈,没跳完不准回来!”

一场风波结束,另一场才要开始。

当男生一个个青灰着脸回教室,气未匀息时,范老师就宣布:“同学现在上课情况不佳,太爱说话了,我们要重排座位,最好的办法就是男生和女生坐一起。”

全班都哀叫出来,尤其男生做中弹身亡的怪表情,比罚青蛙跳还痛苦的样子。

没有选择的余地,大家在寒冷的走廊按高矮排齐,男生二十二人,女生二十四人,也来不及埋怨,就急着数到底会和谁“配对“。

涵娟心算很快,自己身高居女生二十二名,恰和叶承熙同桌,正是她最不愿意的情况,于是微弯着膝盖缩短一两公分,和旁边的同学调换位子。

男生列队鱼贯而人,各坐在课桌的右边。轮到女生时,范老师在涵娟面前横量一会,又把她移回二十二号。

一阵喧闹声中,女生望着排到的座椅和隔壁的桌友,满是忸怩和不甘。男生则一副选妃的德性,碰到满意的则咧嘴哼哈,遇到个丑的则夸张惨嚎。

涵娟不想看叶承熙,在教鞭持续的挥动下才略沾半个椅子,听见他带笑说:

“请多指教,谢谢。”

指教什么?谢谢什么?真无聊!涵娟当然不应和,保持她向来严肃的模样。同班三年,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公事接触外,连私下说话都很少。

她原本也是活泼随和的孩子,但在父亲续弦,又接着发生一些事后,她才逐渐收敛,成了不易亲近的个性。

他们共用一张桌子也不会有太多麻烦吧?因为属于不同圈子的人。她被归为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型,他则是交游广阔的风云人物型,即使在学生们流行的配对游戏中,也不曾见他们的名字相连过。

她今天是为他说话了,有一瞬间也欣赏他的勇敢和义气,勉强承认他举止中有少见的大将之风。但他是他,她是她,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夜黑得如一团谜,伸手也不敢去触碰,微亮的只有树丛屋檐下的几盏灯,冷映着天空星辰,灯中也包括涵娟身旁小纱窗所透出的晕黄。

随着初中联考的逼近,老师的教鞭挥得更凶,标准更严格,没有一日不板棍齐飞,教室弥漫着伤药的味道。

南校门区的贫户孩子用的是万金油,土土的红褐色小盒,气味辛辣呛鼻,西校门区的富家子弟则用美国的面速力达母,圆盒子上印着可爱的小护土,绵软的药膏中泛着清香。

好强的涵娟在压力下,更像一部苦读的考试机器,每天在学校披星戴月待十几个小时,回家后仍要继续在灯底鏖战,连梦里都充斥着国语课文和鸡兔同笼。

窗外传来细细的壶哨声,呜呜的仿佛可见一缕白烟化入黑寂。伍长吉那一头的榻榻米有了动静,地板吱嘎作响,壁虎爬遁,老鼠窜过天花板,他边下楼梯边说:

“卖面茶的来了。”

伍家因为三点多要起床批菜,向来习惯早睡,但无论睡多熟、被窝多温暖,只要卖宵夜的到,伍长吉一定醒来,奔忙着端一碗给夜读的女儿充饥补身。

除了面茶外,有时是阳春面、馄饨汤或烧肉粽。

伍长吉小心地将碗放到涵娟面前说:“吃完就睡,别读太晚,少念一两页也没关系。”

“最好都不要念,弄得大家都不能睡,她不赚吃,我们可要呀!”蚊帐里的金枝没好气说:“这年纪的女孩子早该在市场帮忙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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