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脚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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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脚迹-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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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未发现什么积蓄。岳母在家中倾箱倒箧亦无所获。我怀疑是否真有其事。调到一起后我俩的工资由她领取和支配,我俩的工资都很低,加起来大约100元,我虽不抽烟喝酒,但要养活4口之家,什么东西都要从工资支出中购买,那会有积蓄?我虽对工资的开销没有过问,但每月在发工资的前几天,总听到她诉说钱不够用,唠叨这月买米、买油、买菜花去多少,小女看病用去多少,我弟弟学费拿去多少,还清上月的欠债多少,一五一十,如数家珍。最后总结似地说,现在离发工资还有多少天,看来本月又会出现家庭赤字,又得去向别人借。听到她的这些交待,我深信不疑。现在听岳母说她留有一些积蓄,是她亲口说的,我也不得不信。
第二天我再到办公室准备将她个人物品带回,在清理桌子下面一个不经常开启放置不重要杂件的抽屉时,突然在一个旧宗卷夹内发现一叠5元一张的钞票足足有40余张。200多元现金在当时不算一个小数目。这些累积的钞票可以基本肯定是从我俩的每月工资中抽取出来的。她在每月向我诉说家庭财务窘境时,几乎都有一项偿还上月债务的开支,现在如果将“偿还”理解为“积蓄”,则就可以圆满解释这批现金的来源了。她积钱为什么?又为什么要对我保密呢?这些钱是在我们生活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一点一滴攒起来的,只可惜她来不及享受就撒手而走了。
4.10可怕的后遗症
东西整理后我就办理岳母和小女去湖南的手续,按范主任意见,她们户口亦同时迁走。在舜去世后约一周我们就启程了。考虑到小女将较长时间由岳母哺养,我将找出的现金交给了她。将她们安顿好后,便回老家探望父母。两年未见的儿子丧妻归来,又获知挨批判并下放劳动,父母怜爱之心更加浓溢。虽然住的日子短促,但我感到,只有在父母的膝下才能真正享受到心的温暖身的平安,这种感受尤其在饱经风霜之后更加深刻!然而由于连续10多天的高度刺激与紧张奔波,身心已被折腾得几近崩溃,于是一些病魔便乘虚而入。在家中睡了3个晚上,每晚午夜后2~4点之间都被噩梦缠身,梦见一个怪物压在我胸部,我使劲翻滚,横蛮挣扎都无法摆脱,只有听到母亲呼名的喊声,叫醒来后才获得解救。母亲说,她(舜)的鬼魂已连续3天来扰我了。他们将此现象称之为“鬼魂缠身”。
后来从老家到武汉,每隔1~3天做一次噩梦,时间都在午夜后,内容基本相同,总是梦见一个怪物或恶人与我打斗,或者压在我身上,我一面拼搏一面呼救,最后几乎都是我的呼救声将邻床的人吵醒,他们呼唤我的名字或摇动床铺,将我弄醒,我才能脱离梦中险境。据邻床的同志说,我的叫声悲惨恐怖,不知者以为黑夜之中正在发生命案,由受害者发出的凄惨呼救声。
有人说这种噩梦叫做梦托,是睡眠中不小心将手压在自己胸脯上引起。为此我在每次睡前都十分注意,有意向右侧着睡,但仍免不了做噩梦,在被人叫醒时特意留意了我的手当时并未压住胸口,所以这证实我的噩梦并非外因引起,而源于神经上的毛病。
物体的能力是有限度的,如果超过了限度,就会出毛病,甚至报废。弹簧拉压过度会出现弹性疲乏;地壳岩层积累的应力过度就会破裂而发生地震。人的身体也一样,我的噩梦惊叫是由于神经刺激过度。我的神经受刺激可以追溯到童年,在日军侵华时期,每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幼小的脑膜上就烙上了恐怖的伤痕。而在这次反右倾运动中,20多天的挨批,团内处分,劳动改造,爱人去世,家破人亡,精神上受到一次比一次严重的刺激,特别在爱人死和葬的过程中,第一天守在她昏迷不醒的病体旁看着她气绝的惨白面孔,第二天在阴沉太平间目睹她死亡后变了形的蜡黄面孔,第三天进入深暗火葬洞内脱她毛线衣时触到她披头散发的僵冷面孔,几幅面孔都深深地刻入我的脑海。爱人死后不久,我原来的大胆变成了特别小的小胆,一到晚上便怕出门,连上厕所都不敢独去,目光一触到暗处,她的几副可怕的面孔就出现在黑暗之中,反反复复,隐隐约约,恐怖感顿时像一盆刺骨的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长满鸡皮疙瘩;哆嗦如筛糠。
精神上的刺激过度引起噩梦惊叫,睡不安稳;加上当年供应紧张,食不果腹,接着又出现耳鸣、头昏,头顶百会穴有针插入感等症状。这些后遗症拖的时间都很长。头顶针插不适感几乎延续到1965年。晚上噩梦的毛病延续的时间更长,接近20年,不过由密变疏,由几天一次到一月数次,一年之内数次。而耳鸣症状已成终身老疾。
4.11在饥饿的日子里
从家乡返回武汉,归到小洪山原家中,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原来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一个家,而现在已人亡家破了。爱人死后我有过一种幼稚想法,以为领导或许会对我产生一点同情心,免除我再去劳动了。想我批判后已经过了大半年的劳动改造,劳动中吃苦肯干,无怨无悔。来按月下放劳动锻炼的同志,劳动结束后都要做鉴定,我们长期劳动改造的也与他们一道,我的鉴定评语每次都不错。鉴定都按月寄回单位,另外我为了争得领导好感,还定期向负责政治工作的那位范主任写信,汇报我的思想收获,心得体会,表明我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决心,祁盼领导对我的看法有所转变。现在爱人死亡,家庭破碎,一片凄惨情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对不幸的人是会产生同情心的。我想即使刑事犯,服刑期表现好的尚可减刑,难道我还不如刑事犯罪分子!但爱人丧事办完范主任找我谈话时,见到的仍是一付冷面孔,给我的回答是继续劳动改造。现实再次给了我当头一棒。所以从湖南一回来,我就赶快收拾全部东西,强忍悲怨,赶赴磨山作长期劳动打算。
我从1959年12月下去劳动,1年多以后国家形势有所变化,极左路线在现实困难局面下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单位所作的对我的处分上级一直没有批下来。1961年3月没有说明原因,便将我从磨山农场抽回。一回到单位,看到的景象比以前更凄凉。小洪山原是一片荒地,近几年来在这里新成立几个科研机构,发展大批职员。当年发扬“干打垒”精神,先盖办公楼,宿舍盖得很少,仅盖的几栋分给所一级的领导及老知识分子尚不够,大批年轻单身知识分子挤住在建筑工人建房后留下的草棚内。一大间,20多个床位两边挨次排列,中间留不足1米宽的过道。草棚墙壁为芦席,薄可透亮;棚顶在油毡上稀铺稻草,漏洞百出,冬天棚外刮大风下大雪,棚里刮小风下小雪,夜卧棚中寒气袭人。武汉夏季的日子更难熬。为防蚊咬,每人挂个蚊帐,使原来拥挤的室内更加密不透风,中午在烈日烘烤下,躺在床上如处蒸笼内,炙热憋闷,根本无法休息。晚上也只能在外面挨过半夜后才能钻入。而芦席中又躲着大量臭虫,刚一合眼它们就活动起来,经常咬得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现在过去一年多了,我抽回后仍与单身职工一起被安排在草棚内居住。这种煎熬日子一直到1961年底,才搬到院部大楼五楼,住上3人一间带高低床的集体宿舍。
单位都基本上停止了工作,职工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生产自救、休养生息上。科学院除了在磨山办农场外,各研究所还常年派人在东西湖开荒种粮,农忙时再加派人去抢收抢种。东西湖水域内有钉螺,不少同志劳动回来后染上了血吸虫病。在整个小洪山地区内几乎每块空地,包括每栋办公大楼、宿舍的四周都被开挖种植。当年在小洪山科学院范围内只一条可通汽车的水泥马路,其余全是土路,由于开挖,土路都变成很窄的小路,路两旁菜架瓜瓣林立,置身其间无异来到了乡村小菜园里。自留地里种得最多的是牛皮菜,其次是包菜南瓜等,也有种粮食的,主要为玉米、红苕。我因来得迟,比较好的地都被种植了,只好在边坡地里见缝插针。中午特别是晚上,同志们从食堂买来定量的米饭和有限的蔬菜,就在宿舍周围架几块砖搭个临时灶,从自己自留地里剐几皮牛皮菜叶,把饭、蔬菜和生菜叶倒入一口铝盆里,撒上盐再放在灶上烧煮。说来奇怪,这种清汤寡水混合饭竟也发出阵阵香气,吃起来别有风味。
各单位除生产自救外,还组织人想方设法到外地采购食物发给职工或充实食堂。有次购来一批苕干,每人分发半斤。这种苕干已变质发黑,有些长了绿霉,特别在肉里面粘进很多泥沙,多次用热水泡冷水冲仍无法洗净。面对这种苕干,使我想起1958年出差河南时在乡村见到农民收红苕的情景,农民先用犁头将红苕从土里翻出来,女人则搬个凳子到地里切,将切好的片片红苕直接摊在地上晒。这样晒好的苕干肉里面自然夹好些泥沙。我估计弄来的这些苕干就是河南一带的产物。我们将苕干煮熟后,吃起来味苦,难以下咽,但弃之又可惜,最后用红军长征吃皮带的精神,鼓足勇气才把它吃掉。
有段时间在各科研单位还推广过一种制作叶蛋白的自救办法。发动职工在附近采集指定的几种树叶,由食堂水洗、粉碎,过滤出一种绿色的叶汁,叫做叶蛋白,夹在发糕中蒸熟后卖给职工吃。这实际就是吃树叶,不过用科学名词美化罢了。
粮食计划供应,定量标准按工种区分而不考虑体重。我们属文教系统职工,开始每月定量27斤,后来扣去1斤去支援某个活动,后来又在26斤的基础上每月增加供应一斤饼干。当时供应的是一种叫喜饼的饼子。每次一斤喜饼买来后,吃前我都仔细计划,一天只能吃一斤饼的1/3,分三天吃完,但吃的时候总不能控制自己的嘴巴。那种喜饼的芯子是高梁做的,呈暗红色,糖精放得很合适,甜甜的,吃前就垂涎欲滴,吃起来其味无穷,越吃越有味,越有味越要吃,最后吃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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