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只说了让哀家去宣政殿过节，别的话可有？”看着小公公挠头皱眉的，我只得提醒道：“想清楚了答话。”
小公公先是摇头，后又很快点头，喏诺半晌道：“皇上自言自语地说了，让太后少念些经文，人都死了，总念着不忘做什么，念也白念。”
一堆念字，可我却听了分明，笑笑，其实他是在气我么？遂继续问道：“皇上怎地突地想起哀家了，除夕夜，还有谁和皇上一块守岁的？”
“哦，那可多了。”小公公掰着手指数着，“长公主，瑾之小姐都在的，便是长公主提醒皇上，说太后一人在衍卿阁怪冷清的，皇上才命我来传话的。至于除夕夜还会有李公公，何嬷嬷，小要子，小席子，小…”
“好了！”听着他不断数着些无关紧要之人，实在无奈，只好出声打断，“太皇太后不去？”
小公公诧异看着我，“太后娘娘不知道么？半月前太皇太后便病下了，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卧床不起。”
什么？太皇太后她…也是，年岁渐高了，总是病痛多，我打赏了些糕点和碎银子，便遣走了小公公。随后问着苏玖，“太皇太后病重，怎么没和我说。”
“本想和太后禀报的，可那日太后刚刚着凉病下了，奴婢们怕太后增添忧心而加重病情，便没有告知。太后的病一拖半月之久，奴婢们忙碌了许久，倒是都忘了这事了。”
我点点头，难怪我病下时，宫里没人过来探望，原是出了这事。“太皇太后，大概还有多少日子？”犹豫一会，还是问出了。这里只有我和苏玖两人，这大不敬的话倒也传不出去。
“听太医说，怕是过不了今年了。”
过不了今年？太皇太后虽帮着北康王谋划，渐渐疏远了我，可终归她对我还是极好的，至少，她从不曾亏欠过我，我入宫时，还得了她多方帮衬的。血溶于水，她是我的亲姑姑，却是北康王的亲生母亲。
“陪哀家去看看太皇太后吧。”
毓阳宫如以往一般，沉静庄严。我才踏入宫殿，便有女婢相迎，说是太皇太后睡下了。
我本就不赶时间的，人都到了最后一刻，便多陪一会是一会，遂道：“没事，哀家就想看看太皇太后，静静在她床边守着，不会吵着了太皇太后。”
踏入太皇太后寝殿，床上帘幕后，安然躺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想我八岁入宫，那时的太皇太后还风韵犹存、中气十足。我还记得她抱着我，与我说笑的情景，如今却已经动弹不得了。
奴才们给我搬了椅子，我便静静坐在床头，安然守着太皇太后。平日的太后总是严肃，眼神透着精光，如今褪去一切，再仔细打量，却真有些和小姑姑相像。萧家那一辈人，待大姑姑去了后，可是轮着父亲和小姑姑了？想来我也大半年没有见到父亲了，不知他如今是何模样，可有华发丛生？而小姑姑，可能今生，都无法再见了。
正想着出神时，一声细微的呼吸传来，我定神，却看着太皇太后微微睁开了眼，而后却又闭上了。我凑上前，试着轻轻唤了声：“姑姑。”
原本已眯着的眼睛渐渐睁大，转向看着我。我握着太皇太后的右手，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呼吸轻轻浅浅，让我听得不真切，好似一个不小心，这个微弱的呼吸都不再延续了。
突地，我感觉太后右手在挪动，我静静看着，许久，她才抬着颤抖的右手抚上我手腕处的玉镯。
这个翡翠玉镯还是十多年前太皇太后送给我的，它随着我，度过了这么多个寒暑，一直不曾取下。
太皇太后挪动了唇形，我凑上前仔细听着，才渐渐明白，她是在念小姑姑的名字。我忙说着：“小姑姑很好，身子也硬朗，日日诵佛，自有福报。”
太皇太后笑了笑，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声音：“那便好，好，哀家欠她太多，可怜的小妹。”
上一代的恩怨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小姑姑定是有故事的。如今我日日诵佛才知道，若不是经历了些事情，是断不能静得下心潜心修佛的。
渐渐天后呼吸平稳，话音也都清晰可听。“若不是你唤的是姑姑，哀家是断不会睁眼看你的。褪去所有争斗，你我却终归都姓萧。你还念着哀家是你姑姑，便好。”
我笑笑：“那是自然的，从见姑姑第一面起，我与姑姑的亲昵，都只因你是姑姑，而不是因那高高在上的权位。”
“呵呵，你和竹儿真像，一样的性子。真是巧了，你们两姐妹，都像极了竹儿，看来二弟还是忘不掉啊。”
竹儿是小姑姑的闺名，我与姐姐都像小姑姑么？那太后口中的二弟不就是父亲了？我摸了摸手中玉镯，突地想起了宁倩，那个和我有着同样手镯的姑娘，忍不住问道：“这玉镯，是爷爷送予姑姑的嫁妆吧，小姑姑，是不是也有一个？”
太皇太后点点头：“是啊，当时我们一人一个，你爷爷去得早，还等不到你小姑姑嫁人，所以，这玉镯在她还在家里做姑娘时，便自己收着了。”
既然这样，那我猜测的事情可是有几分道理了，“小姑姑之前，可是嫁过他人的？”
太皇太后突地惶恐看着我，盯着我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道：“你都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没有的事。你小姑姑是哀家让先帝指给晋阳王的。”
我皱眉，那怎会？宁倩又是怎么回事？不过，若真什么事情都没有，姑姑刚刚惶恐的表情又是为何！看来这里必定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既然这事让姑姑如此激动，我便只得打住话题，这对太皇太后身子不好。
“罢了，哀家这一生该是走到尽头了，只望你念着哀家往日对你的好，护住萧家。现今皇上，怕是也只会顾念着一些些你罢了。”
我诧异，我亦姓萧，自然会护着萧家的，再说，如今的二哥是皇上跟前红人，而父亲，亦是皇上登基时最大的助力，萧家正是如日中天时，用不着我来维护，而且，如今的皇上，是听不得我的话了。
“至于康儿，便看自己造化了，哀家再也护不得了…”
我安抚着太皇太后道：“姑姑莫要这般说，姑姑不过是小病一场，细细调理身子，便会好的。”
“你要和他们那般哄哀家么？！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哀家虽身子不好，可心还清明着。这病，怕是好不了了。罢了罢了，你回去吧，哀家累了。”
我点头，今日太皇太后的话确实多了些，该好好休息会了：“姑姑好生照顾着自己，紫菀明日再来看您。”
“不必了，再也不用来了。有空，便多惦念自己父亲。”
我看着太皇太后紧闭的双眼，知晓她不是玩笑话了，这样一个人，即便是生命到了尽头，都不愿示弱一丝一毫。这般的刚毅性子到底是随了谁？或许，萧家女子都是这般，谁又能说，小姑姑，姐姐和我，不是如此刚毅倔强呢，否则，我们也不会活得这般苦累。
眨眼除夕夜便到了，宫廷里头张灯结彩的，宫人嬷嬷各个忙忙碌碌，好不热闹。我看着这一派景象，会心笑开，这宫里头，终是有了喜庆。这一年，皇宫都沉寂在先帝驾崩的阴霾中，也让除夕夜热闹热闹，消去沉寂。
我一大早便在自己院子里做了饺子，和几个丫头一起吃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倒是谈了不少趣事。下午又忙着坐糕点，想着晚上得去宣政殿，便将皇上以往爱吃的糕点做了个遍。
“太后，宣政殿那边来人催了，说是那里人都齐了，只等着太后过去一起吃年夜饭。”
我点头，忙碌了一下午，糕点也备好了。便带着玖丫头去了宣政殿。
入殿，便看着皇上坐在高台上，下边长公主，上官瑾之，还有一些臣子都是坐好了的。而皇上右侧亦摆了桌椅，按辈分，该是我的位子了。果不其然，李公公领着我走上高台，在皇上右侧坐下。
苏玖将糕点递给了高公公，我才说道：“哀家亲自做了些糕点，李公公给各位大人添上吧。”
殿下众位臣子起身谢了我的礼，我亦笑笑：“难得一块儿过个年，哀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做些事儿，倒是开心的。”
“太后倒真是闲得慌。”皇上一句话，让整场都冷了下来。
我尴尬笑笑：“这些糕点都是皇上爱吃的，也尝尝吧。”
他看着李公公摆上的糕点，再看了眼我，随后却只夹了御厨的点心入嘴，“朕的口味，这些年在西北改了不少。”
我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台下有人帮我解围了，“太后的糕点果真美味，这般精致吃食，臣在西北可是断然吃不着的，果真还是京城食物好些。”
我望下去，才看见了卫进。皇上那日登基，我也只是远远看了他一眼，如今这般近距离，倒很是欣喜。这些年，他果真一点没变，无论是模样还是秉性，总爱在我窘迫时出手帮忙。
“卫大人喜欢？那待会多带些回府吧。”
“卫进，朕记得你不喜欢甜食。”皇上淡淡打断我们的谈话。
“如皇上所说，口味是会改变的，皇上在西北改了口味，而臣是这半年在京城把口味改了的，甜食也是不错呢。”
皇上看了眼卫进，“这口味改得倒是快。”
大家相视一眼，倒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卫进毕竟是西北陪着皇上征战三年，刀尖口上共生死的兄弟，他也不至于为了小事为难他。
皇上率先发话，晚宴便开始了。此时我才得了空余打量下边坐着的臣子们。满座没有老臣子，都是近几年新爬起来的年轻官员，二哥自然也在列。还有些也是我认识的，只是仍有几张陌生面孔，我想可能是西北调回的将士或官员吧。不过，令我诧异的是，我见着了何则鸿。
何家因为宁王谋反一事牵连，何光宗入狱，听说不久便病逝在牢狱中。难讲这不是皇上下的毒手，否则怎会这般巧合。而何家其余人，据说不是死了便是充军了。可这何则鸿是何家嫡系子孙，为何还能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