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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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784-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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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一,豫章王亲率中军进逼新津郡,与承惠王大军狭路相逢,血战怒风谷。謇宁王分兵脱身,屯兵临梁关下。承惠王大败,只身弃城逃遁,残部倒戈归降,豫章王挥师追击。

    七月十五,謇宁王与豫章王两军相峙于京师咽喉——临梁关下。

    临梁关距离京城不过三百余里,已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

    抵达临梁关的次日,探子飞马传来消息。

    二殿下子律纵火焚宫,于宫门伏击武卫将军。乔装禁卫逃出皇城,连夜执皇上密诏投奔謇宁王军中。密诏称,王氏与豫章王谋逆,矫诏逼宫,帝室危殆。诏令废皇后王氏为庶人,命储君子澹即位。武卫将军王栩遇刺身亡。

    消息传来,我正在萧綦身侧忙碌,亲手整理案上堆作小山一般的文书军帖。

    听到子律焚宫时,我怔怔回身抬头,忘了将手中那叠书简搁下。

    那一句“武卫将军王栩遇刺身亡”,我听来竟不似真的……他在说什么?我的叔父,统领禁中的武卫将军王栩死了?我茫然回眸看萧綦,他亦定定望住我。

    那传讯的军士还跪在地上,萧綦头也未回,唇角绷紧,淡淡说了声,“知道了,退下。”

    僵然放下那叠书简,有一册滑落地上,我缓缓俯身去拣。甫伸出手,却被萧綦紧紧攥住。他起身拥住我,双臂坚定有力,不许我挣扎退开。

    我茫然望住他,喃喃道,“不是真的,他们弄错了,叔父怎么会死……叔父……”那笑容爽朗,美髯飘拂的身影自眼前掠过,自小将我托在臂弯,带我骑马,手把手教我射箭的叔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去?我们已经来了,离京城不过数百里,只差最后一步!

    “是,武卫将军殉难了。”萧綦凝望我,目光肃杀,隐有歉疚痛心,“我终究来迟一步!”

    我立足不稳,软软倚靠了他,身子向下滑坠,却连一声哽噎都发不出声。

    萧綦揽紧了我,一言不发,身子绷得僵硬。

    过了良久,他在我耳边一字字说道:“阿妩,我答应你,必以子律的人头祭奠武卫将军!”

    子律——我一震,如被冰雪侵入周身,怎么会是子律。

    太子哥哥子隆、二殿下子律、三殿下子澹……这三个截然不同的少年,曾与我一起渡过了十余年漫长而美好的宫闱岁月。论血缘,太子哥哥与我最近;论情分,子澹与我最亲;唯独子律,却是那样孤独沉默的一个少年,与谁都不亲厚。

    太子身份尊贵,子澹生母又有殊宠,唯独子律却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婕妤所出,生母早早病死,幼年即由太后代为抚育。外祖母对自幼体弱多病的子律怜恤有加,照顾无微不至,一直到他成年之后,身边还总有侍从寸步不离地守候,寝殿里终年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就在哥哥成婚的那年,子律大病一场,病愈后对每个人都变得冷若冰霜,甚至对我也再无笑颜。那时我尚年幼懵懂,只觉子律哥哥不肯和我玩了……那一年,发生了许多悲伤的事,嫂嫂初嫁半年便病逝了,到秋天又失去了外祖母,哥哥亦离京去了江南。

    太后薨逝之后,子律越发沉默冷淡,终日埋头书卷,足不出户,身子也时好时坏。

    我竟不太记得他的容颜。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依稀在我大婚前夕——他从东华殿侧门转出,手握一册古旧书卷,青衣广袖,纶巾束发,立在那一树浅紫深碧的木芙蓉下,对我淡淡一笑,仿若寒潭上掠过一道微澜,旋即归于宁静。

    一整夜,我手足冰凉,不住颤抖,即使被萧綦抱在怀中,仍没有半分暖意。

    萧綦披衣起身便要传召医侍。

    我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黯然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陪着我就好。”

    他的目光透过我双眸直抵心底,仿佛洞察一切,“悲伤的时候便哭出来,不要强笑。”

    而我始终没有哭出来,只觉空茫无力,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寒冷。

    叔父死了,我失去一位亲人,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

    叔父,那样宠我的叔父。

    帐中灯烛已熄灭,外面鸦鸣声声,催人心惊。

    我静静躺在萧綦怀中,从他身上汲取到仅有的温暖。

    “怎么会是子律……”黑暗中,我茫然睁大眼睛,紧握住萧綦的手。

    他却没有回答,仿佛已经睡着。

    我不能相信,竟是子律害死了叔父,不能相信那文秀孤绝的少年也会卷入这一场皇权生死的争夺。或许早该料到这结果,只是不曾想到,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竟是如此惨烈。

    连子律也是如此,那么他呢,我最不愿想到的一个人,他又会如何。

    周身泛起寒意,不敢闭眼,怕一闭上眼就看见子澹,看见满身血污的叔父。

    我不管萧綦是否已经睡着,径直喃喃对他说着幼时往事,说着叔父,说着记忆里模糊的子律。

    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目光幽深,“旧人已矣,什么皇子公主,都同你没有干系了!”

    他不容我再开口,俯身吻了下来……唇齿间灼热痴缠,呼吸温暖,渐渐驱散了眼前黑暗。

    夜里我不住惊醒,每次醒来,都有他在身边抱紧我。

    黑暗里,我们静静相依,无声已胜千言。

    子律的出逃,皇上的密诏,令謇宁王师出有名,给了我们措手不及的一击。

    然而到了眼下刀兵相见的地步,一道圣旨又岂能挡住萧綦的步伐,成王败寇才是至理。

    说什么召令天下,讨逆勤王——天下过半的兵马都在萧綦手上,敢于追随皇室,对抗萧綦的州郡也已败的败,降的降,仅剩承惠王和謇宁王两名老将,还在抵死顽抗。其余寥寥几支藩镇兵马,心知皇室大势已去,螳臂安可挡车,索性明哲保身,只作壁上观。

    储君远在皇陵,受人所制,传位子澹不过是一句空谈。或者说,这不过是皇上最后的反抗——他拼尽力气也不愿让姑姑称心遂意,不愿让太子的皇位坐得安稳。

    结发之妻,嫡亲之子,帝王家一朝反目终究是这般下场。

    姑姑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半路杀出的子律。这道密诏一经传出,将来太子的帝位便永远蒙上了洗不去的污点,纵然他日如何圣明治世,也无可能光采无瑕。

    纵有密诏,也挽回不了謇宁王兵败如山倒的颓局。

    八月初三,距我十九岁生辰十天之际,萧綦大破临梁关。

    謇宁王身受七处重伤,死战力竭而亡。

    子律与承惠王率其余残部,不足五万人,沿江逃遁,南下投奔建章王。

    萧綦厚殓謇宁王尸身,命他麾下降将扶灵,三军举哀。

    这位忠勇的亲王,以自己的生命捍卫了皇族最后的尊严。

    萧綦说,能赢得敌人的尊敬,是军人最大的荣耀。

    我不懂得军人的荣耀,但我明白,能够敬重敌人的将军,也必赢得天下人敬重。

    次日,大军长驱直入,在距京城四十里外驻扎。

    姑姑懿旨传到,命萧綦退兵三百里,不得携带兵马入朝觐见。

    萧綦以“后宫不得干政,懿旨不达三军”为由,拒不接旨。

    僵持两日后,父亲终于出面斡旋,说服姑姑,向萧綦低头妥协。

    八月初八,从朝阳门自大营,四十里甬道皆以净水洒道,黄沙铺地,禁卫军沿途列仗,持节侍立,所经之处,庶民一概回避。太子亲率文武百官,出朝阳门,郊迎豫章王入京,自王公以下官员,皆列道跪迎。

    三千铁骑精卫再一次浩浩荡荡踏入朝阳门。

    沿路帅旗高扬,旌徽招展,所过之处,百官俯首。

    萧綦卸下染满征尘的战甲,以亲王服色入朝。我亲手为他穿戴上九章蟠龙缬金朝服,纹龙通天冠,以七星辉月剑换下那柄寒意慑人的古旧长剑。自大婚后,我亦再次换上王妃的朝服,翟衣紫绶、九钿双佩,乘鸾驾,携仪仗,随他马踏天阙。

    一身战甲,一身朝服,从边塞长空,到九天宫阙,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从鸾车里凝望他傲岸身影,我知道,从这天开始,那个英雄盖世的大将军,才真正成为了权倾天下的豫章王。

    当日在楼阁之上远眺他凯旋英姿,为他赫赫军威所慑,甚至不敢抬目直视。

    而今天,我却成为豫章王妃,与他并肩齐驾,一同踏入九重天阙。

    这至高无上的皇城,是我生于此,长于此的地方,我曾无数次从天阙上探首张望,好奇于尘世的缤纷。未曾想到,终有一日,我将登临这高高的宫门,以征服者的姿态,俯瞰众生。

    太子哥哥金冠黄袍,神采张扬跳脱,一如往日;他身后是我紫袍玉带,风度轩昂的父亲,连哥哥也已身着银青光禄大夫服色,越发风神秀彻,朗如玉树。

    我的至亲,在这样的境地,以这样隆重煊赫的方式,与我相见。

    父亲与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露出淡淡微笑,鬓角银丝在阳光下微微闪亮。隔了这些时日,他鬓间又添了几缕灰白。

    萧綦在御前十丈外下马,我亦步下鸾车,徐徐走向他身后。每迈出一步,似离父亲更近又似更远。

    京城八月的阳光明亮刺眼,令我眼中酸涩,明晃晃的光晕里看去,仿佛周遭一切都虚浮得不真切。

    “微臣救驾来迟,令殿下受惊,恳请赐罪!”萧綦语声铿锵,昂然单膝侧跪,却不俯首。

    我随之重重跪下,却是朝着父亲和哥哥的方向。

    “豫章王劳苦功高!”太子趋前一步将萧綦扶起。

    听着一句句宽宏嘉恩的套话,从太子哥哥口中说来,庄重而刻板。我低头垂眸,暗自莞尔,心中涌起暖意……这些话不知叫他背诵了多久,他是最厌恶这些字眼的。此时的太子哥哥,端着储君的威仪,眼底却犹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

    紫色袍服的下摆映入眼中,我猛一抬头,见父亲已到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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