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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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川往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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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我起床到操场上跑步、背单词。看见冯静儿也在操场上,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我跑步路过她们时,男生向我“HI”了一声。他只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宽厚的胸肌,看上去英俊健硕,像是体育系的。

“今天的精读课你去吗?”见我过来,冯静儿没话找话。

“去啊。”

“你高考外语是多少分?”她忽然问。

“九十五。”我说。

她脸色微变,怀疑地看着我:“真的?”

“嗯。”

“听说你们那里的高中每天都有考试。从入学的第一天就开始应付高考。没有音乐课、没有图画课、也没有体育课。”

——生活中常能见到这种人,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比她聪明,只有人比她刻苦。何必扰人清梦呢?我只好点头:“我们那里的高中,就是这样。”

“我爸爸就在英文系。”她说,“他不教精读。四年级的时候,你可以选他的‘当代英国小说’。他主要带研究生的课。”

“是吗?你爸爸是教授?”我瞪大眼睛。

“冯教授是博导。”男生更正。

“你叫他冯老师就行了。”

我淡笑。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她忽然问。

“我爸爸也是老师,教中学。”我说。

“这位是路捷。道路的路,捷径的捷。”

“你好。请问你是哪个系的?”

“国经系。”

“他是我们高中的高考冠军。”冯静儿甜蜜蜜地看着他,“明明可以上北大,却偏要到师大来。他这人,根本不把大学当回事儿。”

“师大的国经系也很强啊。”

“他刚上高三的时候,托福就考了六百分。”

“哦!”我肃然起敬。

“不耽误你晨练,课堂上见!”看见我一脸的惊异和钦佩,冯静儿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这学期一共选了五门课,基本上每天都有课。尤其是周二,上午一门,下午一门。上完课已经四点了。我匆匆吃过晚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咖啡馆。

小童见到我,悄悄地说,“今天别惹小叶,她心情不好。”

“为什么?”

“以前她的心上人天天都是五点半来,偏偏今天没有来。”

“现在还不到六点。”

“那人非常准时。每次来的时候都正好五点半。”

他说得不错。整整一个晚上,西装青年都没有露面。小叶心不在焉,小童只好让她擦桌子、扫地、煮咖啡。不敢让她配饮料,更不敢让她收钱。小叶也不介意,便时时机械地擦桌子,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得镜子般闪亮。

接下来的两周,西装青年还是没有出现。小叶由魂不守舍,渐渐便成了焦躁不安。她成了小童夜晚主要的谈资。

我渐渐有些担心,怀疑那人的消失,与我不小心将咖啡泼到他身上有关。有可能因为我的粗心,导致他不再喜欢这家咖啡馆。北京的咖啡馆成百上千,就是这附近,也有十几家。价格更贵,服务更好。他大可不必每次都来这里。

那一周的周末,小叶因感冒请了一天假,次日接班时,早班的人告诉她,她们在早饭的时候看见了西装青年。

大约他改变了作息,晚上不再来咖啡馆了。小叶于是便和早班的人换了班。

就在她换班的那一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青年。

他仍然穿一身纯黑的西装,制作和裁剪都极度合体。仍然携一只黑色的手杖,斜背一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褐色皮包。

七点刚过,是咖啡馆最忙的时候。有七八个人排队等咖啡。西装青年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走到临窗的座位坐下来,而是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最后。他知道何时应当享受特殊的服务,何时不应当。

在这样繁忙的时刻,他显然不想打扰我们的工作。

站了几秒钟,他忽然疾步向另一道门走去。

沿着他的方向,我看见玻璃门外有一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者,如他一样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正健步向咖啡馆走来。西装青年及时地赶到门边,替他拉开了门。

“沥川!”老人一面笑,一面走进门来,和他握手。

“龚先生。”他的神色显得非常尊敬。

“好久不见。你父亲好吗?”

“挺好。”

“你呢?”他打量着他,神色慈祥。

“也挺好。能请您喝杯咖啡吗?”

“好啊。”

“您的咖啡需要放牛奶吗?”

“哦,不要。无糖黑咖啡。”

“请往这边来。——我知道临窗有个位置很安静。”

他将老人引到了临窗的座位,放下自己的包,又过来排队。

原来他的名字叫“沥川”。

他排了大约三分钟的队,终于来到我面前。

“你好!”我说。他的脸像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我嗓音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Could I hav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 and 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 ”(译:能否给我来杯大号冰拿铁,加上生奶油,上洒一点肉桂粉?此外还要一杯大号无糖黑咖啡。)

天籁般动听的美式英文,我傻住了。

他淡笑,捉弄地看着我:“I thought you prefer me to speak English……”(译:我以为你愿意我说英语……)

“神经!”我心里暗想,就因为泼了一次咖啡,犯得着这么整我吗?

“Of Course。 (译:当然) ”我保持镇定,“Please have a seat。 I’ll bring the coffee to you。 (译:请稍坐,我会把咖啡端给您。)”

“No need; take your time。 I’ll stay here waiting。(译:不必。不用忙,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锲而不舍,一定要看到我的难堪。

“一共三十七块。”我终于改口中文。

他递给我一百块钱。我将零钱找给他。

他将一张钱还给我:“多找了十块。”

“对不起。”

小童在一旁低声问,“他要的是什么?”

我大脑一片空白,红着脸说:“太复杂,一时不记得了。”

“What?!”小童低吼。

“I am sorry; sir。 What’s your order? Could you say that again? (译:对不起,先生。您要的是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Sure。 One venti ice skinny latte; whipped cream; with a touch of cinnamon on the top。One venti black coffee; no sugar。”

“Got it; thanks。(译:明白了,谢谢。)” 我转头对小童道:“大号冰拿铁一杯,上放奶油和少许肉桂粉;还要一杯大号黑咖啡,无糖。”

小童配饮料神速。我把他要的东西放在托盘上,他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拄着手杖,径直向自己的位置走去。我觉得他跛得比往常厉害,担心走不到一半,咖啡就会全溢出来。对腿不方便的人来说,端饮料实在是个危险的动作。可是他总算把咖啡平安地端上了桌子。

两人在窗边低声地聊了约三十分钟,老人站起身来告辞。那个叫“沥川”的青年依旧陪他走到门口,替他拉开门,目送他离去。然后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整个晚上,他吃了一份吞拿鱼三文治,一份水果沙拉,两杯Latte,直到我下班,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对屏幕,不停地打字,好像有很多活没有干完。

我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所有的星巴克都可以免费上网。免费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他一定生活得很孤独,像这样的人都会喜欢咖啡馆。咖啡馆里总是坐着人,虽然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下班的时候,我收拾好工作服,换了件寻常穿的短袖,走出咖啡馆。

北京的深夜很干燥,我的家乡却终年湿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行走在昏黄的街灯中。不远处就是车站,夜班车每一个小时一趟,我总是错过了十二点的那一趟,要在这清冷的街道上足足等四五十分钟,才会等到下一班车。我曾经打算买一辆自行车。小童警告我,说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深夜乘公汽要远比自行车安全。

好在我可以背单词。除了洗脸刷牙上厕所,我利用所有的时间背单词。掏出单词本,在半明半灭的灯光下,我开始念念有声。

念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一辆车忽然停在我面前。一个人探出头来,向我“Hi”了一声。

是那个“沥川”。

“Hi。”我抬头看他,觉得有点奇怪。

“上车来,我送你一程。”他说,接着,门打开了。

我鬼使神差地坐了上去。真皮的坐椅,真舒服。

“你住哪里?”

“S师大宿舍。”

“系上安全带。”

我系了半天,系不上去,问他:“怎么系?”

他打开车门,拿着手杖跳下车,来到我的门边,俯身帮我找到衔口,“当”地一声系好。然后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谢谢。”我小声说。

“不客气。”他发动车,在街上行进。

美男在侧,我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有五分钟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是英文系的?”他终于问。

“如果我回答了你这个问题,你就要回答我的问题。”我说,“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英文系一年级。”我说,“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吓了一跳:“我好像没有问你的年龄,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为公平起见。”

“王沥川,”他说,“你是哪里人?”

“我是外乡人。我不喜欢北京人。”

他笑了起来。

“你呢?”

“我不是北京人。”

“你说的是北京话。”

“我爷爷、奶奶都是北京人。或者说,北平人。”他说,“你在北京没有一个亲戚朋友?”

“没有。祖宗八代都没有。”

“那么,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地生活吗?”

“我是成年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嗯,这话看上去像是美国人说的。”

我愉快地笑了:“你刚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

“是吗?我问了两个问题?”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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