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德国人的炸弹吓不倒谁的。来，抽口烟吧，这烟味辣得很。”赵书安把烟递过去。
张秀年很快卷好一支卷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说，“不错，真过瘾。”
刘德奇回到地下室。他三十几岁。强壮的身体好象被铁丝捆着似的，不知什么时候，蜘蛛悄悄爬上鬓角，在那里织好了细细的网。他总是用冷淡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作为一个流落他乡的中国人好象一片树叶在狂风中飘来飘去，生活把他磨练成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请大家围过来，有件重要的事商量一下。”大家都翻身坐起来，围在木箱的周围。刘德奇扬起眉毛激动的表情拨动着大家的心弦，好象磁石一样地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多么好的同胞啊！他相信这些人一定会跟着他走的，他要把这些人带到更加残酷的战斗中去，那么现在要讲些什么来激励大家呢？激动的心情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兄弟们信任我，让我做个当家人，有件大事我替大家作主啦！”
“刘大哥，有话就直说吧。”坐在箱子边的肖二说。
“从明天起我们就要到‘勇士’号船上工作，当然不想去的，可以不去。‘勇士’号上装满了军火，准备开往摩尔曼斯克，大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听说德国飞机专炸那些运送军火的商船，许多商船一去不复返了。”
“赵兄弟说得对，现在‘勇士’号没有船员就不能起航，军火就运不到前线。法西斯的铁蹄践踏着全世界，家乡的父老兄弟姐妹也在抗击日本法西斯，我们这些流落他乡的中国人怎么办？当然，我可以拒绝‘勇士’号船长的请求，但是我觉得我是一个中国人，软弱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
“那咱们就不能回国参加抗战了。”赵书安说。
“是这样的，我看在哪里都是打仗。”肖二说。
“刘大哥，你说了算，不愿上船的，可以留下来。”张秀年狠命地吸口烟，然后把烟头掐灭了。
“就这样定了，大家把自己的事情处理一下，明天咱们就到‘勇士’号上工作。”
* * * * *
几经轰炸的城市，夜晚像北极荒原那么冷漠、寂静。一处处废墟在黑暗中像奇形怪状的牙齿，焦土的气味久久不散。
贝纳特来到一处倒塌的房屋前，这就是他的家。他抚摸着残垣断壁，好象感觉到燃烧后的温度还没有冷却下来。这里原来是一座漂亮的二层小楼，楼前有小矮树围成的甬路，每次远航归来，他都仔细地修剪这些小树，花圃中生长着郁金香。他从院子里的小井中汲上水，水在小沟中欢快地淌着，最后渗进花圃中。
可是战争把一切都毁掉了。贝纳特坐在那口小井边，伸手一摸，辘轳和绳索还在，还可以提上水来，浇灌这地土地。他又转到废墟的后面，离这里几十米远的地方是临时修建的防空洞，妻子就是在这里死去的。他捧起焦土，这焦土中含着妻子的血，他吻着，心里默默地向妻子告别。
探照灯亮了，在夜空中扫荡着，搜索着，把夜空划得支离破碎。
* * * * *
厨师彼得罗和两个船员正从火车上卸食品，这是很难弄到的香肠。趁两个船员不在的时候，维丽莎来到厨师的身边。
“小姐，您要见船长吗？他忙得很，这些香肠是他想办法弄到的，船员是非常感谢他的。”
“彼得罗大叔，有件事想请您帮助。”
“小姐，您说吧。”
“我想随爸爸远航，请您想办法把我送上船。”
“我的天啊！孩子你不能去。”
“彼得罗大叔，我一定要去。”
“小姐，我是不会帮助你的。”
“彼得罗大叔，我妈妈在空袭中死去了，爸爸内心是痛苦的，我留在他的身边对他是一种安慰。”
“小姐，我代表全体船员向您致敬，也许您不了解全体船员对船长是怎样的忠诚和热爱，可我不能让您登船，你懂吗？”
“彼得罗大叔，我是不会说出是您帮助了我。”
“孩子，我要告诉你爸爸！”
维丽莎穿上了彼得罗的大衣，戴上帽子，走上了“勇士”号。
彼得罗无可奈何地望着。
第三章
阴惨惨的云遮住了星光，强烈的海风也无法撕破这沉重的夜幕。饱经弹雨的土地像死了一样沉寂。战争爆发前这是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每当夜幕降临，华灯照亮了海滨，彻夜不眠，流动的浪花也变得五光十色，上岸的海员沉浸在欢乐的歌舞之中。
“勇士”号悄悄地拔锚起航了。码头上没有欢送的人群，除了在岗位上值班的人员外，船员们都默默地站在甲板上，尽管夜色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每个人都在心里向亲人表示平安的祝愿。
前甲板上摆放着坦克，用帆布紧紧地包裹着。贝纳特船长在甲板上踱着步，他感到“勇士”号的任务太重了。
一连几日他拼命地工作，为“勇士”号的远航做准备，并且以此掩饰内心的痛苦，而一旦“勇士”号起航，他暂时无事可做的时候，痛苦就向他袭来，好象一根刺横在心里，永远都不能把它拔出来似的。
他到船上的几个部位看了一遍，人们像往常一样用热情的目光看着船长，谁也不想用不愉快的事触动他的心。
他回到船长室，打开台灯，翻开航海日记，沉思了一会，写下一段话：
“勇士”号起航了，这是第六次执行北海运输任务，船员们的心情是沉重的，城市刚刚经受一场毁灭性的轰炸，他们的许多亲友遇难了，但是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坚定地站在“勇士”号的甲板上，“勇士”号补充了一些中国船员，关于这些人，我有些担心，他们完全不熟悉船上的工作，他们完全不知道在德国人的疯狂进攻面前应该怎么做……
他合上航海日记，在室中来回踱步。整个船队的每条船是在各码头分头装船的，然后起航在规定的海域汇合，必须在很短的时间里训练这些中国人，这是非常重要的。
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中呼唤出来，走进来的竟是他的女儿维丽莎，贝纳特愣住了。
“孩子，你是怎么来到船上的？”
“我是偷偷上船的。”
“维丽莎你简直是在胡闹，我立即放下船板把你送回去。”
“亲爱的爸爸，我知道您是非常痛苦的，让我留下来在你的身边吧，痛苦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承担。”
“我的好女儿，谢谢你，一切痛苦都不会把我压倒的，孩子，你必须回到岸上，马上就离开这里。”
“爸爸，你爱女儿，就让女儿留在这里吧。”维丽莎一头扑倒在父亲的怀抱里。
维丽莎闭上眼睛，那深深的眼窝里有黛色的阴影，但是很快被泪水盈满了。
激动的心情使他无法说服女儿，多么好的女儿啊！他觉得维丽莎忽然间长大了，但是他怎么能带着女儿驶上那艰险的航程呢？
“爸爸，您说‘勇士’号的船员是您的朋友和孩子，可是您为什么要偏爱自己的女儿呢？”
厨师彼得罗站在舱门口，他已经想像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全体船员出于对船长的忠诚和热爱都不会同意维丽莎留下来的。
“爸爸，我可以帮助厨师做饭，还可以照顾病人，这些事我都会干得很好的，您要把我看成一个反法西斯的战士。”
“我的好女儿，你说的对，可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爸爸，战争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们就是死了，人们也会怀念我们的。”
“船长先生如果您信得过，请把小姐留在我的身边，我会用生命保护她的。”彼得罗深切地说。
* * * * *
薄薄的一层雾气，漫不经心地遮着太阳，光线不那么刺眼，渐渐地雾气被红殷的光染透了。浪涌不大，“勇士”号轻快地前进，按这样的速度，有充足的时间赶到汇合的地方。
早晨，船员们洗漱完后等候进餐，可是摆在中国船员面前的是很少的白面包，而更多的是黑面包，英国船员的餐桌上都摆着白面包。
“刘大哥，你看见了吗？”坐在刘德奇身边的张秀年说。
刘德奇以冷静的神情稳住了大家的不满情绪，毫无疑问英国人这样做会激怒大家的。我们中国人是为了反法西斯才到“勇士”号上工作的，难道贝纳特只是把中国人当苦力吗？那么等着瞧吧！
贝纳特船长走进餐厅，刘德奇站进来，其他的中国人也立即围上来形成保护地的态势，而一些英国人也来到贝纳特船长的身边。
“船长先生，请您看一下。”
贝纳特把每张餐桌看了一眼，他那粗糙的脸，带着那笨拙难堪的微笑，好象在寒风中痛苦的表情，同时脸上的血色很快地消退了。他心里咒骂着厨师，“该死的，是谁允许他这样做的？这简直把船长推到困难的境地，那么现在他所应该做的是尽快平息将要发生的骚动，因为他从中国人的目光中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
“中国刘，我要在你们的餐桌进餐，请送来一盘肉汤。”他拿一块黑面包。
本来已经凝聚的云，忽然被狂风吹散了。
所有的人都自动地回到餐桌边坐下。早餐后，贝纳特把彼得罗叫到船长室。
“彼得罗，你做得太过分了，我应该关你的禁闭，你明白吗？”
“可他们是一些中国人，而中国人……”
“是我把他们请到‘勇士’号上的，没有这些人‘勇士’号就不能起航，他们是反法西斯战士，你懂吗？”
“我没有想到，也许是我错了。”
“你完全错了，现在你应该做的是如何得到中国人的谅解。”
“彼得罗大叔，请您不要生爸爸的气，他说得对。”维丽莎说。
“当然，船长先生，我会按照您的意志做事的。”
“这很好。”
厨师走了，贝纳特来回踱着步，事情显然处理完了，可烦闷的情绪不时涌上来。
“爸爸，我觉得您的脾气忽然变得粗野起来。”
“我自己感觉到了。”
“爸爸，您是在痛苦的情绪中工作的。”
“我明白应该努力地克制自己。”
甲板上，中国人在一名叫哈克的英国人指挥下进行紧张的训练。
哈史一副高大的骨架，每块肌肉都蕴藏着力量。他在摇摆的甲板上行动是那么稳健，他是一个熟练的机枪手，战斗起来就像头狮子那样勇猛。在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