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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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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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即使特丽莎完全不象特丽莎,体内的灵魂将依然如故,而且会惊讶地注视着身体的每个变化。
 那么,特丽莎与她身体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身体有权利称自己为特丽莎吗?如果不可以,这个名字是指谁呢?仅仅是某种非物质和无形的东西吗?
 (特丽莎从儿时起就思考着这些问题。的确,只有真正严肃的问题才是一个孩子能提出的问题,只有最孩子气的问题才是真正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换一句话说,正是这些无解的问题限制了人类的可能性,描划了人类生存的界线。)
 特丽莎站在镜子前面迷惑不解,看着自己的身体象看一个异物,一个指定是她而非别人的异物。她对此厌恶。这个身体无力成为托马斯生活中唯一的身体,它挫伤和欺骗了她。整整一夜她不得不嗅着他头发里其他女人下体的气味!
 她突然希望,能象辞退一个佣人那样来打发自己的身体:仅仅让灵魂与托马斯呆在一起好了,把自已的身体送到世间去,表现得象其他女性身体一样,表现在男性身体旁边。她的身体不能成为托马斯唯一的身体,那么在她一生最大的战役中已经败北,只好自个儿一走了之!
 7
 她回到家,逼着自己站在厨房里随意吃了点午饭,已是三点半了。她给卡列宁套上皮带,走着去城郊(又是走!)她工作的旅店。她被杂志社解雇以后就在这家旅店的酒吧干活。那是她从苏黎世回来后几个月的事了:他们终究不能原谅她,因为她曾经拍了一个星期的入侵坦克。她通过朋友找到了这份工作,那里的其他人都是被入侵者砸了饭碗的人,暂时在这里避避风:会计是一位前神学教授,服务台里坐着一位大使(他在外国电视里抗议入侵)。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腿担忧。还在小镇餐馆里当女招待时,她看到那些老招待员腿上都是静脉曲张,就吓坏了。这种职业病源是每天端着沉重的碗碟,走,跑,站。但新工作没有那么多要求。每次接班,她把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矿泉水拖出来,以后要做的事就只是站在餐柜后面,给顾客上上酒,在餐柜旁边的小水槽里洗洗酒杯。做这一切的时候,卡列宁驯服地躺在她脚旁。
 她结完帐,把现金收据交给旅馆头头,已经过半夜了。她去向那位值夜班的大使告别。服务台后面的门通向一间小屋,还有一张他可以打个腕的窄床。值班床上的墙上方贴着他自己和许多人的镶边照片,那些人冲着镜头笑,跟他握手,或者伴他坐在桌子边上签写什么东西。有些照片附有亲笔签名。这个光荣角里还陈列着一张照片,那是他自己与面带微笑的肯尼迪。
 这天晚上,特丽莎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的交谈者并非肯尼迪,而是一位六旬老翁。她从未见过此入,那老头一见她也立即住了嘴。
 〃没关系,〃大使说,〃她是朋友,在她面前你尽可随便说话。〃然后又对她说,〃他儿子今天给判了五年。〃
 她后来才知道,在入侵开始的那几天,这老头的儿子和一些朋友一直监视着入侵特种兵部队的某所大楼,看见有些捷克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显然是为入侵者服务的特务,他和朋友们就跟踪那些人,查清他们的汽车牌号,把情报通知前杜布切克的秘密电台和电视台,再由他们警告公众。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与他的朋友曾彻底搜查过一个叛国贼。
 孩子的父亲说:〃这张片子是唯一罪证,他们亮出来以前,他什么也不承认。〃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报纸的剪样:〃这是从1968年的《时报》上剪下来的。〃
 照片是一个小伙子掐着另一个人的喉头,后面有围观的人群。照片标题是:《惩办勾结者》。
 特丽莎松了口气,那不是她拍的照片。
 她带着卡列宁回家,步行穿过夜幕下的布拉格,想着她那些拍摄坦克的日子。他们是多么天真,以为自己拍照是冒着性命为祖国而战,事实上这些照片却帮了警察局的忙。
 她一点半才到家。托马斯睡着了,头发散发出女人下体的气味。
 8
 什么是调情?有人可能会说,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调情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交。
 特丽莎站在酒柜后,那些要她斟酒的男人都与她调情。她对那些潮水般涌来没完没了的奉承话、下流双关语、低级故事、猥亵要求、笑脸和挤眉弄眼。。。。。。生气吗?一点儿也不。她怀着不可抑制的欲望,要在社会底层暴露自己的身体(那个她想驱逐到大千世界里的异体)。
 托马斯总是努力使她相信,爱情与做爱是两回事。她当时拒绝理解这一点,而现在,她周围全是她毫不在乎的男人,与他们做爱会怎么样呢?如果只以那种称为调情的、即无保证的允诺形式,她渴望一试。
 不要误会,特丽莎并不希望报复托马斯,只是希望为自己的混乱找条出路。她知道自己已成了他的负担:看待事物太严肃,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住生理之爱的轻松和消遣乐趣。她多么希望能学会轻松!她期望有人帮助她去掉这种不合时代新潮的态度。
 对某些女人来说,如果调情只是她们的第二天性,是不足道的日常惯例;对特丽莎来说,调情则上升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目的是告诉她:她是谁,她能做些什么。她把这一问题变得重要而严肃,使之失去了轻松,变得有逼迫感,变得费劲,力不胜任。她打破了允诺和不给保证之间的平衡(谁能保持平衡即说明他有调情的精湛技巧);过分热情地允诺,却没表达清楚这个允诺中包含着她未作保证的另一方面。换一句话说,她绘每一个人的印象就是她准备接受任何人。男人们感到已被允诺,一旦他们向她要求允诺兑现,却遭到强烈的反抗。他们对此的唯一解释只能是,她是狡诈的,蓄谋害人。
 9
 一天,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谈话中不时跳出一些挑逗字眼,如同作画时画错了一条线,既不能继续画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双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头嘛!〃她回敬道。
 〃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了。〃他回答。这时她转身去侍候别人。等她忙完了,他要一杯白兰地。她摇了摇头。
 〃我十八岁了!〃他抗议。
 〃把身份证给我看看。〃特丽莎说。
 〃不!〃少年回答。
 〃那么来点软饮料?〃特丽莎说。
 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转来,动作夸张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十步之内都能嗅到他口里的酒气。〃软饮料拿来!〃他命令。
 〃怎么啦,你醉了!〃特丽莎说。
 少年指着特丽莎身后墙上接的一块牌子:严禁供应未成年孩子酒精饮料,说:〃禁止你们卖酒给我,但禁不住我喝酒。〃
 〃你在哪儿喝醉的?〃特丽莎问。
 〃对门的酒吧。〃他哈哈大笑,再一次要软饮料。
 〃你干嘛不在那儿喝?〃
 〃因为我想看见你,我爱你。〃
 他的脸古怪地扭曲着,特丽莎很难断定他是讥笑、是求爱、还是开玩笑。或者他纯粹只是醉得不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她把软饮料放在他面前,回到别的顾客那里去了。〃我爱你〃这句话似乎使少年用尽了力气,他默默地喝光了酒,把钱放在柜台上,没等特丽莎有机会看他便溜走了。
 他走了一会儿,一个秃顶的矮个子喝着他的第三杯伏特加说:〃你应该知道,给年轻人喝酒是犯法的。〃
 〃我没给他酒,那是软饮料!〃
 〃我看见你倒了什么!〃
 〃你说什么?〃
 〃再给我一杯伏特加,〃秃头又加了…J句,〃我已经看你有一阵子啦。〃
 〃闭嘴!也不感谢一个漂亮姑娘给你的跟福?〃一个正好走近酒柜的高个头男人,见此情景插了进来。
 〃站一边去吧!〃秃子叫道,〃关你什么事?〃
 〃那我又问一句,关你什么事?〃高个头反驳。
 待特丽莎端上伏特加,秃子一饮而尽,付上钱,走了。
 〃谢谢你。〃特丽莎对高个头说。
 〃不用谢。〃高个头说完也走了。
 10
 几天后,他又到酒吧来了。她看见他便象老朋友一样冲他笑笑:〃再一次谢谢你,那个秃顶家伙老是来这里,太讨厌了。〃
 〃忘了他吧。〃
 〃他为哪桩要害我?〃
 〃他是个小小的醉鬼,忘了他。〃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高个头看着她的眼睛:〃答应啦?〃
 〃答应。〃
 〃我喜欢听到你的许诺。〃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
 调情开始了:这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虽然可能性本身还停留在理论范畴和悬念之中。
 〃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在布拉格最丑陋的地方工作?〃
 〃你呢,你到布拉格这个最丑陋的地方来于什么?〃
 他告诉她,他就住在附近,是个工程师,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里,那一天在这里也是纯属碰巧。
 11
 特丽莎看着托马斯,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看着他那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体气味的头发。
 〃托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该报怨。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回布拉格的,我已经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过是不够强悍,受不了它。救救我吧!求你!〃
 他拥抱了她,把她带到他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公园。公园里有红、蓝、黄色的长凳,他们坐下来。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马斯说:〃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紧,〃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她一想到走就极度不安,身体如此虚弱,连离开凳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她天经地义地不能违抗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笑了,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进。
 12
 来到佩特林山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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