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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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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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流了,一直游回过去。
    邵正印看到照片中的自己,一张脸清纯无暇,平平白白,没有雀斑,没有皱纹,只
挂着一个单纯的笑容,好像只有十六七岁。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简直似白开水嘛,难怪张文政等只当她是小妹妹,吸引力的确
有限。
    少年的她说过些什么?
    “必须名利双收,服务群众。”
    正印大笑起来,直至流下眼泪。
    这两句话连文法都不通,什么叫做必需名利双收?名同利又如何服务群众?
    正印笑得直弯下腰来。
    没想到储物室内有最佳娱乐。
    她放下校刊叹口气,那一年暑假,她统共只一个愿望:假使张文政打电话来就好了。
    她邵正印肯付出任何代价,她是真的喜欢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正式约会过她,一大堆人在一起碰见了,又特别照顾她,她主动请
他看戏逛街,他却不介意赴约。
    他对邹至惠的态度,也完全相同。
    两个女孩子为了他,争得水火不容,几乎绝交。
    是父亲的病救了这一段友谊吧。
    某夏夜正印已经熟睡,忽闻当啷一声,举家起床,发觉父亲昏倒在地上,打烂了一
只玻璃杯。
    叫救护车送到医院,经过诊断,原来患胃出血,无生命危险。
    可是正印在急症室待了一夜,人生观经已彻底改变。
    原来父亲头发已经斑白,多年已捱出病来,母亲还得忽忽找同事代课,以便照顾丈
夫,弟弟不懂事,尚问下午能否去游泳,只有她可帮父母解忧。
    正印忽然明白自少年梦幻世界里走出来。
    她清晰地说:“妈妈,你在医院照顾爸,家里我来,弟弟跟着我。”
    父亲一星期后才出院,在家却休养了一个月。
    正印居然言出必行,真的负责打扫清洁,放了学哪里都不去,就是守在父亲身边,
陪着聊天,或是读报纸给他听。
    父亲想吃什么,她老远也同他去买。
    不得不扔下张文政这个不相干的人。
    父亲病愈上班,正印发觉没有这位小生只有轻松,便索性疏远。
    一日在校园碰到至惠,她讪讪上前来招呼,“听说你父亲病了。”
    “已经痊愈。”
    “张文政说,他好久没看见你。”
    “是,我决定把功课做好,同时,与家人多相处。”
    “周末要不要与我们打球?”
    正印摇头,“你们去吧,我陪父亲钓鱼。”
    是这样,至惠与正印恢复友谊,直到今天。
    可是稍后张文政连至惠都不理睬了,毕业后,两个女孩子与他失去联络。
    正印终于熄掉储物室的灯。
    第二天,把照片交给秘书。
    “只得这么多资料?”
    “嗯,不然,也不必委托私家侦探了。”
    秘书耸耸肩,“只得一试,”停了停,“这人,是谁呢?”终于好奇了。
    “一个朋友从前的朋友。”
    正印才不愿与他扯上关系。
    至惠同她午餐,直抱怨本都会男生的素质差。
    “……都像盲头苍蝇,没命价刮钱,可是你看刮到的那一群,嚣张跋扈,嘴脸丑陋,
既无学养,又无修养,个个身边搭着一个小明星,看过心伤。”
    正印只是笑。
    至惠继续发表她的宏论:“要找得体的男人,恐怕要到台湾,那里有真正的世家,
自幼逼着他们打好中文底子,随后又往美国受教育,态度雍容,你别以为他们大男人作
风,那样才不占女人便宜,会得保护女人。”
    “是是是。”
    “人家白相人像白相人,生意人像生意人,还有公子哥儿像公子哥儿。”
    “你几时去台北?”
    至惠很怅惘,“我若长得美,一定去。”
    “大家觉得你已经够漂亮。”
    “还不够,他们喜欢的是另一个类型。”
    正印笑,“我也听说是,要求不简单。”
    正印并没有把真假张文政一事向至惠披露。
    稍迟,待掌握到着实的证据,才全盘托出。
    现在,像侦探小说的情节,且先卖一个关子。
    翌日,那名私家侦探到正印的办公室与她打交道。
    他是一个年轻人,姓郭。
    “邵小姐,我们会先着手到建筑师公会去查,然后才找上门去。”
    “拜托。”
    小郭欠欠身离去。
    他办事十分得力,三天后就有了消息。
    “邵小姐,找到了。”
    正印伸长脖子等待消息。
    “他在政府机关任职,七年间只升过一次,已婚,育有三个女儿,分别是七岁、五
岁与三岁,据他同事说,他是个好好先生。”
    正印张大嘴,听上去平平无奇,活脱似个中庸的公务员。
    “他妻子并无工作,是名家庭主妇,这是他与家人的近照。”
    正印急不及待的看照片。
    她不相信照片里的人是张文政半秃头,有点胖,西装外套旧了,不称身,纽扣扣不
上,还有,他的孩子也十分普通,并非小安琪儿。
    邵正印瞪大双眼。
    这是她们的偶像张文政?
    私家侦探小郭一直微微笑,象是看穿了正印的心事。
    此刻,比他出色十倍八倍的男生,都要遭到白眼。
    真不能相信曾经一度她最盼望的一件事会事他有电话来。
    不可思议。
    照片下还有一叠资料,是他进政府机关的年月日,此刻任职哪个部门,还有,薪水
与津贴若干。
    收入简直微不足道,正印去年拿了廿二个月的奖金,单是这笔款子,张文政要做五
年。
    正印说不出话来。
    这么平庸!怎么向至惠交待?自那一刻起,正印决定永远不向至惠提起这件事。
    她抬起头来,“不会是搞错了吧?”
    小郭笑,“声誉保证,如假包换。”
    “我的天。”
    小郭忽然开口了:“可是,他家庭生活十分幸福,妻子体贴,孩子听话,邵小姐,
有时,做人毋须名利双收也能得到快乐。”
    这是该名聪明的私家侦探教训正印的势力眼。
    正印立刻汗颜,“是是,说得对,请把帐单寄来。”
    小郭站起来,欠一欠身,预备告辞。
    “怎么样可以见到他?”
    “他在工务局上班,市民若有投诉,一定有途径找得到他。”
    “谢谢你,郭先生。”
    “不客气,”那小郭想了想,忽然叹口气,“这一代的女生,精明漂亮能干的确把
我们都比下去了。”
    邵正印谦逊曰:“哪里哪里,岂敢岂敢。”
    过两日,正印得到一个借口,找上门去见张文政,她要亲眼看到才肯相信。
    正印有一个朋友在电视台新闻部任职,有市民向他们投诉屋后违章建筑,正印便跟
了上去。
    招呼那位记者朋友的正是张文政。
    他一出来正印便知道不错是他,五官依稀还有当年的样子,只是被发胖的颊肉挤住
中间一堆,仔细看,一管鼻子还是笔挺,不过,谁会那么细心观察。
    乘记者朋友随人去找资料,正印咳嗽一声,轻轻问:“张先生,不知你可记得我?”
    张文政抬起头,看看面前这位衣着时髦,脸容秀丽,姿态成熟大方的女子,不敢怠
慢,赔笑道:“你是”
    “我是你港大师妹邵正印。”
    他呆住了,然后,脸上现出平时少见的光彩,“邵正印,你长大了,可是,你念的
是经济系呀,怎么跑到电视台工作了?”都想起来了。
    正印黯然,可见真是他,要不要命。
    她挂上一个笑脸,“这是我的卡片。”
    张文政收下,没仔细看,他说:“我记得你有一个好朋友,两人在大学里像双妹唛,
她叫邹至惠是不是?”
    “正确。”
    “你们好吗,电视台生涯据说很忙碌?”
    的确是位好好先生。
    记者朋友回来了,正印没有理由再留下去,便向张文政道别。
    他笑道:“我的大女儿一直希望有机会参观电视台。”
    正印答:“没问题,同新闻部联络好了。”
    回到公司,为这次邂逅纳罕了半日。
    该不该告诉至惠呢?
    合盘托出,抑或隐瞒真相?
    正在此际,至惠推门进来。
    “正印,”她兴奋得不得了,“我带你去看张文政。”
    嘿,正印冷笑一声,她也正想带至惠去见这个人。
    “今天晚上有个酒会,他会在场,我与你一起去。”
    原来是假张文政。
    “我懒得补妆更衣了。”
    “去,我一定要你去。”
    正印似笑非笑,“你不怕我同你争?”
    至惠一怔,笑起来,“你不是那种人。”
    “别太高估我,我亦非常渴望找到优质男伴,大打出手,大失风度,在所不计。”
    “那么,就公平竞争吧。”
    “也罢,”正印好奇心来了,“就跟你去开开眼界。”
    正印也并没有作任何额外打扮,就跟着邹至惠去看假张文政。
    至惠真是抬举他,至惠心底那一点天真之火始终不熄,正印非常佩服欣赏。
    至于她,她早已练成神功,再也不作任何非分之想了。
    正印为这点惆怅。
    她看到了假的张文政。
    高、瘦、打扮得十分整洁,黑西装灰领带白衬衫,脸上有孤傲之色。
    邵正印对这种男生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现在喜欢大方成熟的男性,凡事气量大,不怕吃亏,笑笑算数,懂得生活情趣,
会得体贴照顾人,幽默感丰富,还有,有点事业基础。
    男人与男孩是有分别的。
    对于真假张文政,邵正印望而却步。
    正印对至惠说:“去呀,上去同他讲话呀。”
    至惠踌躇。
    “你不是渴望与他重逢?”
    “正印,你陪我过去叙旧。”
    “啐,开玩笑,我早已过了‘先生贵姓,去什么地方玩多’的岁月了。”
    “正印,你说话真难听。”
    “况且,人家快同李千金订婚,趟什么浑水。”
    “奇怪,李小姐看中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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