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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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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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南部,是买菜去的?”我说:“这么多好菜。” 
“不,城里开了家杂货店。” 
“中国人开的?” 
“怪就怪在这里,虽然什么都有,店主人却是犹太人。” 
“啊。”我也啧啧称奇。 
炒年糕做好了,虽然黏嗒嗒,但也是甘香可口,笋丝尤其美味,我差点连舌头都吞下肚子。 
我吃很多,而且吃完之后,喝了汤,就躺在她家的沙发上。太舒服的缘故,不想动。 
嘴巴嚷着:“我来洗碗我来洗。” 
“好,都留给你。”她说。 
我又说:“不知怎地,一来你家,就自然而然的想睡,为什么?”非常不好意思。 
“因为心无旁骛,”她笑说。 
“是的,”我说:“有种异样的安全感,司徒,你不介意吧,躺一会儿,立刻替你洗碗。” 
我并不是个滑头的人,可是对司徒却不止一两次的信口开河。 
我睡着了。脑细胞的活动量却比醒的时候更活跃。 
梦中日月长,欢乐少,愁苦多,看见温柔穿起白纱结婚,离我而去,又看见司徒问我:“你向我求婚,我不能答应你。”我大声一叫,醒来。 
“什么事?”司徒在一旁作画,转过头来问:“什么事?” 
“做恶梦。”我说:“幸亏天没有黑,这一觉不致于睡得太长。什么时候?”我想出去走走。 
“下午四点半。”她说:“睡了三个钟头。” 
“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别浪费时间。” 
“不是说洗碗?”她取笑我。 
“啊是,马上洗。”我往厨房那头走过去。 
“早洗完了,”她抱着手,笑吟吟看着我。 
“罚我请看戏。”我说。 
“也好,”她递外套给我。 
与司徒在一起,就是这么和煦。我认识很多人,一旦失恋,第二个爱人往往是比较普通的女人,因为他们在大战之后分外需要休息,现在连自己都一样的态度。司徒有她的特别之处,但脾性出乎意料的温婉。 
整个假期我们都在一起,感情一日千里。 
等到大小尊尼回来时,有一种大势已定的现象,他们很快便发觉,替我高兴。 
我说:“先别太乐观,她还要到中都去读书。” 
小尊说:“中部有多少公里?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少担心。”他同我挤眉弄眼的。 
我也称是。情况比前好得多。司徒临走时向我说:“我走后你要时常来看我。” 
我说:“我会安排个时间表,一个月我来三次,你回报一次,如何?同时你去入学时,我会同往,陪你安顿下来。” 
大尊说:“咱们这间学校又没有纯美术系。”惋惜地。 
我说:“别懊恼,朋友间维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不知多好。” 
小尊说:“阿Q精神。”他推我一下。 
我说:“未必。”我满意的看着司徒。 
大尊说:“阿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说:“我也这样想。”终于笑了。 
“大家到酒吧去喝一杯,来!”司徒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工作周。” 
我们四个中国人,一起向学校的酒吧涌过去。 
我有种感觉,以后我的感情道路,会平坦得多! 旧生会 




作者:亦舒
    吕以匡准时抵达办公室。
    案头有一封请帖。
    他拆开看,请帖上写着“华南大学旧生会筹款晚会”。
    以匡的心一动。
    请帖上没有邮票,他扬声问秘书:“是派人送上来的吗?”
    “那张请帖?是,由专人送上。”
    噫,谁是搞手?华大每年有数以百计毕业生,人人都接手送请帖,那排场真非同小
可。
    请帖中附着封信。
    以匡坐下来读。
    “吕师兄,你是华大建筑系高材生,今日在社会上名利双收,已是成功人士,母校
今年三十五周年,打算扩建图书馆等设施,你必定慷慨解囊,大方馈赠,附着捐款表
格……”信倒还算写得流畅。
    以匡抬起头来,同秘书说:“写张万元支票吧。”连请帖交给秘书。
    “届时你可会出席?”
    “我有空吗?”
    “八月十七日晚,”秘书查一查,“你没有约会。”
    “可是我不喜欢卖物会。”
    秘书提醒他,“是你母校呵。”
    “伦大也是我母校,年年筹款不下十次八次,旧生都穷了。”
    “这信里说,当晚卖物筹款,你一则要准备一样礼物,二则要踊跃认购。”
    吕以匡摇摇头。
    “一定很热闹。”
    以匡想说他怕人多。
    “同朱小姐一起去吧。”
    以匡只是笑。
    傍晚,见到了女友朱明中,他却告诉她:“华南大学搞旧生会。”
    “呵,”朱明中抬起头,“华大的旧生会沉寂了许久,如今可是想复兴?”
    “搞手似很有魄力。”
    “你是代表建筑系了?”
    “华南建筑系自有刘润东及陈晓新等名则师主持大局,我算老几?”以匡笑。
    “各尽绵力嘛。”
    以匡问:“你可愿陪我出席?”
    朱明中笑,“你一向都不大与老同学来往,这次可以乘机叙旧。”
    以匡也笑,“所以要你作伴呀,旧生见了面少不免比身家比成绩,我吕以匡虽然什
么都差一截,可是身边有如花美眷,也就毋须汗颜了。”
    好话谁不爱听,朱明中觉得很受用。
    她随即想起来,“你猜,你会不会见到张嘉宜?”
    以匡沉默了。
    张嘉宜,华大美术系学生,与他同届毕业。
    过半晌他说:“她不住本市。”
    毕业后她往巴黎深造,偶尔只回来探亲。
    朱明中提醒他,“才十多小时飞机,往返非常方便。”
    张嘉宜是吕以匡大学时期的女朋友。
    他抬头问:“明中,你不妒忌吗?”
    朱明中睁大眼睛,“啐,把我说得如此不堪。”
    “不是说爱情揉不下一粒沙吗?”
    明中嗤一声笑出来,“真受不了你那文艺腔。”
    “你从来不妒忌。”
    “以匡,你能把张嘉宜的事从头到尾告诉我,也就证明我俩关系稳固,过去的事已
经过去,我才不会计较你从前女友。”
    明中自信十足,是个时代女性,她心想,那位张女士与以匡同年,比她大上四岁,
是位老大姐了,她哪里会在乎她。
    况且,朱明中家境好,人长得标致,事业一帆风顺,正是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条
件优秀到极点,比谁都不吃亏,她才不怕面对吕以匡的旧女友。
    听以匡说,是那位张女士主动与他分手,使他沮丧了颇长一段日子。
    能在旧生会见到张嘉宜也好,朱明中想,她可以为以匡出口气——你不要他,多谢
多谢,他已经找到个好十倍的女伴。
    这时吕以匡才说:“好,我决定出席旧生会。”
    未必会见到张嘉宜,不过,见到也不怕,他又不欠她什么。
    公事忙,这件事也就暂时搁下。
    这几年,张嘉宜的倩影一直不时在吕以匡脑海中出现。
    以匡记得得张嘉宜,永远秀丽脱俗,文静可爱。
    不过,以匡听许多人说过,记忆最擅长愚弄人,也许,此刻见面,吕以匡会发现张
嘉宜不过是个至普通至平凡的女子。
    是少年人的爱情美化了对方,以致印象与现实脱节。
    她可能已经结婚,已经发胖,已经庸俗,面对面都认不出她。
    旧生会收到吕以匡支票,致函道谢。
    那封信写得活泼生动,令吕以匡莞尔,他十分想见一见这位小师弟或是小师妹,想
必文如其人,聪明机伶。
    信如此说:“吕师兄,多谢大力捐赠,凡捐款达五位数字者,可坐在头十席之内,
届时可获众多艳羡目光,你准备了礼物吗?拍卖品如果名贵实用,一定更多人赞赏。”
    那么会敲竹杠。
    秘书问:“买件什么礼物?”
    “玻璃杯一打。”
    “不大好吧。”
    刚巧朱明中在一旁,她说:“前些时候,我买了一对四七年制万宝龙钢笔,不如捐
出拍卖,会中想必有好此道者。”
    秘书笑道:“这就不失礼了。”
    “好,”吕以匡笑,“倾家荡产,在所不计。”
    朱明中讶异,“说得这么严重?索性玩大一点,捐一辆汽车。”
    “小姐小姐,够了够了,一对金笔已够。”
    果然,旧生会代表亲自上门来领取奖品。
    那是一位年轻时髦的小姐,名叫罗家泳。
    吕以匡笑着迎接她,“原来是师妹,请坐请坐。”
    罗家泳一顶高帽子送上来,“吕师兄,我亦是建筑系学生,将来成就若有师兄的一
半,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是名小滑头,不过,社会最需要如此人才。
    吕以匡把那对笔交给她。
    没想到她是识货之人,“哗,十八K黄金黑漆云头法式装饰艺术配原装丝绒盒子,
谢谢谢谢。”
    “师妹,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八四年美术系的张嘉宜,她会出席吗?”
    罗家泳这小聪明仿佛已猜到张嘉宜是吕以匡的什么人,她笑笑答:“我帮你答,稍
后复你。”
    “谢谢你。”
    “不客气,吕师兄,人人如你这般慷慨,三间图书馆都不成问题。”
    她告辞。
    下午就有复电:“吕师兄,我是罗家泳,我已查过,张嘉宜已允出席。”
    吕以匡的心咚一跳,“她捐什么礼物?”
    “一只三零年代徕俪水晶大果盘,底价七万。”
    这么阔绰。
    “吕师兄,早点来。”
    吕以匡笑,“知道了。”
    旧生会舞会若成功,真得多谢这位能干的小师妹。
    张嘉宜会出席。
    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一定不能叫她失望。
    吕以匡很少照镜子,那天下班,他仔细在镜子中看清楚自己,五官、体型、姿势都
还过得去,可以说同大学时期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眉头不知恁地一直深锁,皱得久了,
已成习惯。
    父母老是说他这点,一次,他问女友:“家母说我似满怀心事,你看如何?”
    明中不加思索,“我觉得你很有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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