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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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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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只希望有知己陪伴,在壁炉前说说话,聊聊天。
    有机会组织家庭最好。
    六个月过去了。
    盛雪终于可用法文作一般交谈,她又学会三种土风舞,正开始学打鼓,还有,她能
够不用浮泡在泳池游七个塘,这一切一切,都是她一直想做的事。
    秘书说:“你该回来走走。”
    “我怕打回原形,成日与格子打交道。”
    “没有人会逼你,不过,当心读者忘记你。”
    “文坛有无新人?”
    “世界出版社发掘了一位叫钟曼怡的新人。”
    “又是女作家?”
    “不,是男生化名。”
    “有没有一个程真?”
    “没有。”
    盛雪纳罕,是叫什么绊住了?为什么六个月过去,还未有作品问世?
    她不是说她写得好过盛雪十倍百倍吗,一年时间,起码可以写三本书,打好基础。
    盛雪本人却一直没有再提起笔来。
    她淡出文坛。
    一年之后,她由宾芙迁往温哥华定居,忙着装修房子,读者只能看到她的再版书。
    那是一个细雨缠绵的春天,盛雪的秘书忽然接到小郭的电话。
    “呵,郭先生,有事吗?”
    “盛小姐下个月要结婚了。”
    “呵,”小郭认真意外,由衷地高兴,“那多好。”
    “她不回来啦,并且,也打算退隐。”
    “那多可惜。”
    “读者可能会那样想,可是郭先生,写作是非常辛苦的一个行业,能放下也是好
事。”
    “说的是。”
    “郭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问候一声而已。”
    小郭挂断电话。
    他找盛雪,其实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不过听到盛雪已经归隐,也就改变主意,不去
打扰她。
    小郭在报上读到一则新闻。
    标题是“红作家为人恶意用刀伤害右臂,暂不能写作”。
    内文:“新进作家钟曼怡近三个月一直为人跟踪,曾求警方保护,昨晚九时,钟自
外返家,为跟踪者用刀刺伤右臂,当时,凶手大叫钟氏退出文坛,以免妨碍她发展云云,
凶手女性,名程真,年约廿余……”
    小郭读完新闻,有点震荡,是同一个程真。
    她仍然没有好好坐下来写,仍然怪社会不给她机会,仍然怪他人挡路。
    去了盛雪,来了钟曼怡,真是天亡程真。
    要全体行家退出,才能够发挥才华,这种人,到底有没有才华?
    恐怕连理智也无。
    下午,小郭事务所的电话响了。
    “盛小姐,久违久违。”
    “郭先生,客套话不说了,你读到新闻没有?”
    “你那边也看到了?资讯发达,天涯若比邻。”
    “可不是。”
    “那段新闻真令人沮丧。”
    “程真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写?”
    “我不知道。”
    盛雪说:“我入行那么久,一直有人批评流行小说千般万般不是,又把时下名写作
人弹劾得一文不值,批评者浩叹文坛无人,可是,他们又不肯写篇佳作示范,何故?”
    小郭回答得十分幽默,“有些人写,有些人批评嘛。”
    “咄,光说不做,还一直站一角冷言冷语讽刺那些做得满头大汗的人。”
    “可是盛小姐,汗是不会白流的啦。”
    盛雪笑,“你说得是。”
    “新婚生活可好?”
    “还过得去。”
    “几时发表新婚日志?”
    “对于一个寻找归宿的人来说,那日志乏善足陈。”
    小郭哈哈大笑。灯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钟情》

美宝姑妈去世了。 
独身,未婚,享年五十四岁,他们施家第三代共有堂表兄弟姐妹十一人,美宝姑的遗嘱十分奇突,大屋捐给慈善机关,但侄子外甥们可以到屋内去挑一件纪念品,无论什么,只要是屋内的陈设,不论价值,取了便可以离开。 
施丰是美宝姑第三个哥哥的第二个女儿,她奉律师之命,于指定的日子与时间在大宅的门口集合。 
小丰在众兄弟姐妹中,只算中人之姿,相貌比她突出的,大有人在,有一两个表妹,看上去简直像电影明星,讲到学问,起码有三位表哥已经获得博士衔头,都轮不到小丰。 
她与她父亲都是家中比较普通的人物。最最聪明能干漂亮的,也许是美宝姑。 
在创业阶段,她很赚了一点钱,大宅华丽而堂皇,小一辈很乐意到这里来作客。 
这是最后一次了。 
来之前一夜,施太太问女儿:“你会选什么?” 
小丰老实的答:“我不知道,什么都可以。” 
“你的姐姐妹妹们可不会这样想。”施太太笑。 
“她们聪明得多。” 
施太太感喟地说:“她们的母亲也聪明。” 
“没有关系,”小丰说:“美宝姑生前对我很好。” 
十一位年轻人都到齐了,互相打过招呼。 
张律师推开大门,说道,“请随便,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拿走,只准一件。” 
小丰听见她三表姐笑问:“三角钢琴也可以吗?” 
“没问题。”张律师答。 
他们好象不大悲戚。小丰却心怀重压。 
她缓缓走进大堂,这间大宅有七间睡房三间厅堂一个图画室一个书房,她都走遍了,知道陈设中有不少古董。 
只见大表哥一个箭步上前,捧起了客厅中央那只青花的美人耸肩瓶,说声“谢 
谢”,便笑着离去。 
其余的年轻人纷纷效尤,并不打算逗留太久,匆匆检查有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犹如参加一个寻宝游戏。 
小丰想,美宝姑真体贴,去世后都不忘提供这样好娱乐给他们。 
只听得六妹小俭一声欢呼,她在书桌上一只纸盒内找到只翠绿玉镯。 
小丰怔怔地在书房坐下。 
架子上有不少宋版书,十分名贵,不知道有谁识货,捡了回家。 
张律师看见小丰没有行动,诧异地问:“还不动手?当心好东西都被人挑走。” 
小丰笑笑,不响。 
“想念姑妈?”张律师猜到她的心事。 
小丰点点头,姑妈生前最喜欢坐在书房内,点一枝烟,放一只轻音乐唱片,与她聊天。 
小丰双眼润湿,“她还正当盛年呢。” 
张律师叹口气。 
“我有时觉得她其实相当寂寞。” 
张律师拍拍她的肩膀。 
不到半小时,年轻人都已经找到他们要的纪合品,包括十八世纪法国挂毯,一张齐白石的石榴图,钻石胸针,以及黄金座钟。 
他们高高兴兴的离去。 
只剩小丰一个人了。 
她难以取舍。 
七八岁的时候,学习有困难,美宝姑自愿教她英文,每逢周末,她使到这间书房来,坐在桃木大书桌前,跟着姑妈,逐个英文字读,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说起英语来,便带标准牛津音。 
张律师在她身后温和的说:“小丰,时间到了。” 
小丰点点头,伸出手去,轻轻取过书桌上那盏台灯。 
张律师再一次讶异,“它?” 
这种台灯市面上仍然有得出售,数百元一盏,要多少有多少。 
施美宝对它有感情,因为她当会计行学徒的时候,就在这盏灯的光线下挑灯夜战,所以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小笑笑笑,“是,它。” 
张律师会意,“你做得很好,它的确是最佳纪念品。” 
“它伴了姑妈三十年,也可以伴我三十年。” 
“来,小丰,我们一起走吧。” 
当天回家,小丰便把台灯安放在书桌上。 
施太太说,“我记得这盏灯,你姑妈靠它起家。” 
“我也会靠它起家。” 
“小丰,你的资质比你姑妈差远了。” 
“我可以努力,人一,已百,将勤补拙。” 
施太太笑。 
在接着的一年中,那天那几个取得纪念品的少年人纷纷将礼物变卖。 
当然只除了小丰,那盏台灯不值钱。 
她每天在灯下做功课,说也奇怪,小丰有种感觉,姑妈好似就在她身边,七八岁时学英文的情形历历在目。 
四年大学生涯一晃眼过去。 
小丰毕业后找到工作,时常把文件带回家做到通宵达旦。 
她苦笑着对台灯说:“你照过我姑姑不知多少无眠夜,现在又来照我,你最了解我们的苦与乐。” 
台灯的铜座已生出氧化斑点,绿色的玻璃罩倒还十分完整,它当然听不懂小丰的话。 
为着出入自由一点,小丰稍后决定搬出去住。 
施太太并不反对。 
小丰说:“我不能一直同父母住到八十岁。” 
施太太问:“你不打算结婚?” 
“没有理想对象,何必屈就。” 
“有人照顾有个伴,总比独身好。” 
“你放心,”施丰笑,“我会照顾自己。” 
她把台灯小心翼翼带到新居去。 
小小公寓里有一间书房,不设顶灯,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这盏台灯。 
小丰渐渐学会喝一杯来松弛神经,有时,她也在公寓内招呼异性朋友。 
她没有爱上小林,但喜欢他说话风趣,外貌英俊。 
他们因一次公事认识,第二天他便约会她,两人看过戏吃过饭,都有意思作进一步发展。 
一天他如常送她回家,到门口,他抱怨:“你从来不让我进屋喝一杯咖啡。” 
小丰笑笑,“请进来喝一杯咖啡。” 
小林很聪明,他选了书房那张安乐椅坐下,开了音乐,等小丰自厨房做好咖啡出来。 
他想了想,伸手熄掉台灯。 
只余客厅的灯光隐隐约约透进来,情调不知多么好。 
小林洋洋自得。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轻微的啪的一声,跟着,台灯亮起来。 
小林一怔。 
怎么一回事。 
明明已经关掉,怎么又通了电,小林再度按下开关,熄掉台灯。 
他扬声问,“施丰,咖啡做好没有。等了大半天了。” 
施丰在厨房回答:“我这是蒸馏咖啡,就好了。” 
她还没讲完,台灯又亮起来。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它的灯光,好象比一般灯泡刺目。 
小林哼一声,“你不喜欢我?好,我也不喜欢你。” 
他蹲下,把台灯插头拉出来。 
灯熄灭了。 
小林得意地拍拍手。 
他再次对台灯说:“告诉你,你可斗不过我。”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台灯第三度自动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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