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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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3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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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荷生的姐姐,她同姐姐在对话。
    但是,这个姐姐在什么地方,难道,只有夏荷生才看得见她?
    大宅光线一向不足,程健文忽然觉得走廊问有点阴沉,刚踌躇,荷生已拉开了门,
“你来啦。”她笑。
    程健文不动声色,陪着荷生听一个下午的音乐,用完茶点才告辞。
    他刚要找到夏太太,夏太太已经来找他。
    她满心欢喜的问:“健文,你到过我们家?”
    “是的,夏太太,昨天你不在。”
    “还叫我夏太太?一声伯母也应该吧。”
    “是,”健文笑,“夏怕母。”
    “你同荷生做朋友,真叫我高兴。”
    健文不语。
    他有心事。
    过一刻,待夏太太情绪平稳下来,他才说:“请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假如你把我当医生,大可告诉我,假使我是荷生的朋友,也应该告诉我。”
    夏太太低下头,内心交战半晌,终于问:“你想知道什么?”
    “荷生有个姐姐?”
    夏太太忽然不能控制情绪,她用手掩着面孔,呜咽地回答:“是。”
    健文发觉她情绪极易激动,他斟一杯热茶给夏太太。
    “荷生的姐姐呢?”健文问。
    夏太太抬起苍白的脸,“荷生没有姐姐。”
    健文呆住,没想到夏太太言语矛盾至此。
    “荷生原是孪生儿其中一名,另外一名,不幸在胎中夭折,健文,所以荷生有姐姐,
但事实上没有姐姐。”
    健文背脊一阵凉意,“但是,我明明听见荷生同她姐姐说话。”
    “你总算明白了,”夏太太饮泣,“你现在知道我的恐惧了。”
    健文跌坐下来,他不再怪这位母亲,事情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荷生知不知道她是双胞胎其中一名?”
    “我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她会不会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渴望姐姐生存,幻想姐姐在她身边,所以与姐姐
说话?”
    “没有可能,我们就是怕孪生儿会有这种联想,这才瞒着她。”
    健文托着头,这件个案真的棘手。
    “医生,”夏太太的声音擅抖,“会不会她看得见姐姐?”
    健文抬起头,温和地问:“看见一个幼婴,抑或与她同龄的一位少女?”
    夏太太低头:“我不知道。”
    “我是一个科学家,”健文说,“我的心胸并不狭窄,我承认人类科技落后,有许
多现象,无法以我们有限的知识来做解释,但是我也不提倡迷信。”
    夏太太无奈而哀伤。
    “我想我得再花些时间深入了解一下这件事。”
    “拜托你了。”夏太太说。
    健文在诊所以外的地方,约会荷生几次。
    他几乎假公济私,忘却任务。
    健文同自己说,不能再向夏太太支取费用。
    同荷生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享受,他从来不知道与异性约会可以带来这么大的乐
趣,直至今天。
    他俩甚至没有固定的节目,随着心意,爱做什么便做刊一么。
    明明是生活上很简单的细节,像喝杯茶,逛一条街,有荷生作伴,感觉就是不一样。
    有一个傍晚,健文坐在夏家的院子里与荷生看云霞,荷生忽然问他:“你已经知道
了吧?”
    这样没头没脑一个问题,健文一时会不过意来。
    他转过头来,荷生正看着他微笑,晚霞如火,夕阳金光四射,统统反映在荷生的鬓
脚脸庞,健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女,看得发呆。
    半晌他反问:“什么,知道什么?”
    荷生嗤一声笑出来。
    健文不好意思,索性握住荷生的手。
    他知道他恋爱了,动作要多笨就多笨。
    荷生说:“我与我姐姐的事,你知道了吧?”
    健文一怔。
    “瞒不过医生。”
    “是伯母告诉我的。”
    荷生点点头。
    过一会儿她说:“我俩原是双生儿,上帝取走一个,放下一个,相信并无故意挑选,
因她的死亡,造就了我的生存,多么不可思议。”
    健文警惕起来,“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
    荷生诧异地看着健文,“还有谁?”
    健文紧张起来。
    “本来我们想瞒你,反正母亲已经披露此事,而你也很接受,干脆向你承认。”
    健文精神有点恍惚,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
    他复述求证:“你姐姐告诉你?”
    荷生又点点头。
    老天,健文无法不吓出一额冷汗。
    “你是几时接触到她的?”
    荷生回答:“两个月之前。”
    “你听到她?”
    “不,不是听,是感应到。”
    “换句话说,你自言自语。”健文松口气。
    “你可以这样说,但是我知道感应不同想象,健文,你对这方面也有研究,我不用
多说了吧。”
    健文仍然只愿相信一切是荷生的想象。
    “你可看得见她?”
    “不。”
    “你们谈得很融洽!”
    “绝对开心。”
    健文忍不住说:“我与我自己也相处得十分愉快。”
    荷生并不生气,她笑笑,“不是我与我自己,是我与姐姐,她知道我寂寞,前来陪
我。”
    “她可孤独?”
    荷生看着健文,“你十分好奇。”
    “谁不想知道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
    “健文,你的态度如此开放,我很高兴,母亲的反应差得多。”
    “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应付得很好。”
    “不,她大大的害怕,令姐姐十分不安,我们俩都是她的女儿,她没有理由怕姐
姐。”
    健文代夏太太解释,“她不是怕你姐姐,她是怕你受到伤害。”
    “乍人生!”
    “譬如说,怕你过于沉迷在小世界里,与现实生活脱节,随便举个例子,暑假就快
过去,你连新书都没有买。”
    荷生笑:“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念大学。”
    “那也只有大学毕业生才有资格讲。”
    “健文,我可不知道你这么世俗及势利。”
    健文摇头笑,“你早被宠坏。”
    “姐姐也这么说。”
    除了荷生本人,没有人肯定是否有一名姐姐,抑或没有一名姐姐。
    健文只是一名心理医生,不是灵魂学专家。
    对夏太太来说,荷生在日渐痊愈。
    “她吃语的次数减低。”
    健文暗暗好笑,当然,最近荷生在家的时间根本不多,健文与她走得越来越勤。
    荷生的确有自语习惯,这没有什么稀奇,健文有一位作家朋友,写小说的时候,往
往把所有的对白照着角色的身分一句句读出来,像演广播剧似,忽男忽女,忽哭忽笑,
时而温柔,时而激动,不知就里的人,不被吓坏才怪。
    但是放下笔,他又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健文一直以为他会精神崩溃,但是人家一
写写了二十年,名利双收。
    荷生的情形也许与作家相似,姐姐是她的创作,渐渐活了,拥有自己的独立生命,
作家说起笔下人物,何尝不一样,有时,还会为自己编排的情节流泪。
    这也是健文的分析。
    无论怎么样,荷生说得好:“姐姐讲的,你能连我们姐妹一起接受,便是真正爱护
夏荷生。”
    夏荷生在程健文的鼓励下,在九月份入学读书。
    这个时候,健文才发现荷生已在家中休养了一整年,在这十多个月内,他已是她看
过的第三位医生。
    夏太太在一个适当的场合十分汗颜的告诉他:“现在都几乎是自己人了,健文,说
出来也不妨。”
    健文不介意、他是一个聪明人,自古略具智慧的人都不计较过去的事,将来才最重
要。
    秋季结束的时候,健文与荷生订婚。
    只请了至亲好友到夏宅吃一顿饭,荷生的父亲本来已经不大露面,这一天出来招呼
客人。
    气氛十分热闹。
    健文无意溜跳到花园,有两位女眷背他而坐,正在闲谈。
    闲谈内容,当然尽说是非,只听得一位说:“荷生福气好,这下子她母亲可安下心
来了。”
    “可不是,程医生一表人才,又比荷生大十岁八岁,正好照顾她。”
    “荷生病了不只一年,是程医生给治好的。”
    “真是福气,听说刚失恋的时候,情况非常可怕,大哭大叫,又扬言见鬼,唉,过
去的算了,荷生因祸得福。”
    “我们都不相信有人敢娶一个精神病患者。”
    “可见是真喜欢她。”
    健文笑笑走开。
    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见过荷生无理取闹,也不觉她受过什么刺激,外人的观察,时
常与事实相距十万八千里,人们往往只看见他们愿意看见的东西,他们的脑电波,何尝
不正在接触不存在的事与物。
    比精神病人更糟,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玻“健文,你在这里。”荷生找出来。
    健文握住她的手,这么多人丑化她,他非得加倍补尝地爱护她不可。
    “快乐吗?”
    荷生点点头。
    “姐姐今天有没有同你说话?”
    荷生低下头来。
    “怎么一回事?”
    “姐姐昨晚跟我详细谈过。”
    “她怎么说?”
    “姐姐觉得我自从认识了你,再不愁寂寞,凡事可以同你商量,有你陪我说说笑笑,
她说,她决定不再来骚扰我了。”
    健文先是一怔,渐渐打心底喜欢出来。
    “我会想念姐姐。”
    健文按捺着欢喜之情,“我们大家都会。”
    荷生忽然抬起头来:“健文,姐姐一直喜欢……”“我知道。”
    夏太太在那边叫:“荷生,过来陪爸爸拍照。”
    荷生过去了。
    健文知道荷生已经完完全全痊愈,他偷偷跑迸书房,欢呼一声,喝下香槟。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健文。”
    “谁?”他脱口而出。
    “我。”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谁?”四周围不见有人。
    “好好待我妹妹。”
    健文呆住,张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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