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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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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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就差窗帘。”
    “令尊令堂一定觉得满意。”
    “希望啦。”
    “几时来?”
    “八月十五,弟妹赶着入学。”
    “呵快了。”碧如看看腕表。
    “上班时间到了?”
    真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他解释:“三八零的梁太太告诉我,你在中文报馆任职。”
    碧如这时才醒悟到,一列三家都是华人,难怪洋人叫这里筷子山。
    他看着她上车,替她关上车门。
    连那一分周到,都象当年的吴志林。
    不知恁地,毕业后碧如与每一位同学都有来往,独独没见过吴志林。
    好象听说他移民了,又闻说在澳洲结了婚。
    换了是别人,别人当可好好打听追究,可是志林与她有特殊关系,每逢人家说起,
她只得不置可否,象是不关心,又象是什么都知道。
    旁人见如此反应,不便多说,因此碧如并不知志林下落。
    她无缘无故想念起他来。
    一直都以为已经把吴志林忘得一干二净,知道此时此刻,所有细节涌上心头,碧如
才大吃一惊。
    原来一切都压在心底。
    那时候,双方家长都反对他们在一起。
    志林没有父亲,只得寡母与一个大姐,家境清贫,后来更传闻父亲仍在,只不过抛
弃了妻儿,杨家一听,厌恶顿生,一直对志林冷淡。
    这还不是原因,主要是碧如一找到工作,心散了,约会频频,不能专一,志林再三
警告,碧如未加理会,结果不欢而散。
    分手那一天,两人都没有看对方,尽管低着头。
    终于,碧如说:“志林,没有人会爱我比你更多。”
    可是不知恁地,她还是决定与他分手,可能对少女的她来说,过量的爱是种压力。
    年轻的志林也说:“我也知道那是事实,以后我再也做不到那样的奉献。”
    那天他穿着卡其裤白衬衫,背影孤傲。
    接着一年,碧如的约会没有一天间断,可是跳舞到半夜回来,又悄悄痛哭。
    之后,遇见了罗家泳,碧如已经发现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鼓励自己同家泳发展,
伴侣之间尊重已经足够。
    再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婚礼简单低调,碧如在工作岗位上仍称杨小姐,两人相敬如蜜,生活愉快。
    是芳邻小伍唤起往事。
    不过,唤得起,也不叫往事了。
    该日有一宗突发新闻,碧如那一组人,直做到清晨五时多,下班,喝杯茶,天蒙亮。
    一位同事过来说:“这就叫做披星戴月,唉。”
    碧如笑笑不出声。
    “不知就里,还以为我们在逃避什么呢,你看,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人家睡觉,
我们工作。”
    碧如嗤一声笑出来,心中一动。
    同事打个呵欠,“我要回家睡觉了,唉,永远没有机会认识异性。”
    碧如驾车回家,到了私家路,迎面出来的是罗家泳。
    他开了车窗,问妻子:“好吗?”
    碧如也打招呼:“眼睛都睁不开来。”
    “好好休息。”罗家泳把车子开走。
    回到家碧如又不想马上睡,于是开了电视看看清晨电视新闻,方有点睡意,邻居有
剪草机轧轧,她悄悄去张望一下,发觉是小伍,正大规模地用电剪修剪树丛。
    真是勤力,年青人是该如此。
    碧如对报馆以外的事不感兴趣,从来不打算莳花剪草,统统叫人来做。
    碧如知道睡不着,于是推门出去。
    小伍自高梯上下来。
    他除下护耳器说:“这么早起来?”
    碧如只是笑。
    小伍说:“杨小姐,你可认识一位吴志林?”
    忽然之间在陌生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碧如吓一大跳,象是天大秘密被人偷窥一样。
    她尽快恢复镇定:“有印象,可能是我中学同学。”
    小伍笑着更正:“是大学同学。”
    “说得不错,你也认识他?”
    “是我舅舅,昨晚他问我把这个家搞成怎么样了,于是说起左邻右里,无意中提起
氧小姐大名。”
    碧如怔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忍不住问:“你舅舅住哪里?”
    “他在多伦多,九月份会来探访我们,杨小姐,届时你不会去旅游吧,一起吃顿饭
如何?”
    “没问题。”
    “今晚,我这里开一个小小暖屋会,请了几个朋友,车子也许会停到你们这边,请
包涵,有空,不妨过来喝一杯。”
    他一脸笑意,越看越象志林。
    碧如说:“可惜我要上班。”
    小伍恳切地说:“我们要到一点钟散。”
    碧如又与他聊了几句,回返室内。
    他是志林的外甥。
    几乎所有新知旧朋都跑到这个城市来相会了。
    陈大文的侄女在报馆做,张小二的弟弟弟妇就住在隔壁一条街……可是没想到吴志
林的亲戚会近在咫尺。
    那一天,碧如才睡了三两个钟头。
    她也不觉得累。
    回到办公室,同事兴奋地把报纸摊桌上,“看见没有,我们打赢一仗,他报没有这
段新闻,他报多失败,哈哈哈哈哈。”
    浑忘劳苦。
    工作就这点好,使人聚精会神忘我。
    一天到晚记住我我我是非常沉闷与不健康的一件事。
    天气已经比较凉快,晚间抬起头来,可见星光璀璨。
    邻居家小孩时时仰着头说:“看,星!星!”
    可是她母亲说,她对周日尚无概念,完全不明白为何有时上幼稚园有时在家玩耍。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不知多少事有待学习,等到吸收的知识足够应付生活之际,又
一下子老大,人生本来如此。
    车子经过三四零号,可以看到灯火通明,大门敞开,屋内起码有三四十位客人,真
热闹。
    碧如笑了,有一段时间她老参加这类聚会,也不理主人家是谁,认识与否,老着脸
皮,握着两瓶酒就上去玩好几个钟头。
    现在她已不再恋恋风尘。
    罗家泳正在烦恼。
    见到妻子他问:“邻居的派对散了没有?神经病,摄氏八度还游泳,喧哗至人家难
以安寝。”
    “什么时候了?”
    “十二点半。”
    “你可以通知派出所来干涉。”碧如微笑。
    “左右是邻居,伤了和气不好。”
    “你可以匿名。”
    “算了。”罗家泳摆摆手。
    碧如坐下来卸妆。
    罗家泳说:“适才我出去园子看了一下,但见月明星稀,寒风习习,这才醒悟到,
这原来是异乡,天呀,我们在外国干什么?”
    碧如叹口气,“在外国工作、生活、等入籍,家泳,凡事想太多是行不通的。”
    罗家泳搔搔头皮,“越想越烦,越想越愁。”
    “不如我同你到三四零号去喝一杯。”
    罗家泳摇头,“谢了,我到地库去睡。”
    碧如拿着啤酒去陪他,两人闲聊。
    “家泳,每个人都有旧情人吧。”
    罗家泳微笑,“不见得,我就没有,我是纯洁的,我至爱是你,除你之外,并无别
人。”
    碧如一直笑到眼泪掉下来。
    她又问:“见到旧情人,应该怎么招呼?”
    罗家泳答:“诗人拜伦这样说:‘假使多年之后,再次见你,我如何致候?以沉默
与眼泪’。”
    “喂,家泳,我不知你会吟诗。”
    “事实上,道旁相逢,你不一定能够把他认出来,碧如,人是会变的。”
    “经验之谈?”碧如取笑他。
    “当然是夫子自道,所以我天天注重修饰,务使旧时女友在街上看到我不致失望。”
    “我以为你只有我一个人。”
    “呵那当然,”罗家泳面不改容,“她们都不是真的。”
    碧如又笑起来。
    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象多年老友一样,什么话都能讲。
    八月份,伍家其他成员也来了。
    碧如存心结交,买了一只水晶花瓶送过去。
    刚抵埠,一家子又累又燥又有点彷徨,碧如寒暄几句。
    匆忙间伍太太把故人认了出来,“碧如,好久不见。”
    从前她曾为碧如补习,她是志林的大姐。
    “以后我们可以慢慢叙旧了。”
    嫁得早也有好处,孩子一晃眼那么大了,环境看样子也不错。
    伍太太象见到亲人似拉着碧如不放。
    “志林在多伦多,”她说:“算是落地生根啦,这次由他申请我们。”
    “我听说了。”碧如微笑。
    “几时大家吃顿饭。”
    “好呀。”碧如一味客套。
    告辞后由小伍送她出门,那年轻人替她开车门时说:“家母有点啰嗦。”
    “我们是老朋友了。”
    “我少年时常听舅舅说起你。”年轻人双手插袋里。
    “噫,”碧如紧张,“不是什么坏话吧。”
    “当然不是,”伍敦贤说:“现在我也有女朋友,有点了解他的心情,不过,我猜
我永远不会象他那样爱一个人。”
    碧如抬起头,微笑,“你们都认为他最爱我吧。”
    “是的。”
    “那么,为什么他让我走呢?”
    “他留你不祝”
    “我们是和平分手的,到最后大家都觉得不能呼吸。”
    小伍低呼,“怎么可能!他书桌上成叠白纸上写满碧如二字,房中四周都是你的照
片。”
    碧如不语。
    小伍替她解围,“不过,一切都过去啦。”
    “他有没有结婚?”
    “当然没有,我们认为他还没忘记你。”
    碧如想一想说:“他工作太专注,忽略了感情生活。”
    晚上,碧如问丈夫:“假如你从前女朋友至今独身,你会不会觉得她是在等你?”
    罗家泳一贯语气,“咄,我怎么知道,我从前又没有女朋友。”
    碧如笑,太幽默了,这是她嫁给罗家泳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他随即又说:“独居有很多原因,我才不会自作多情,也许她转移兴趣,已加
入同性恋行列。”
    碧如忍着笑,“讲得很中肯,我接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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