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红瓦黑瓦- 第2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自愧感。这天傍晚,我独自—人跑到关押夏莲香的那间屋子的后窗下,想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丫夏莲香正站在后窗向外望着。仅仅几天的时间,她似乎消瘦了许多。她脸上所特有的红色也淡了许多,反显出苍白来。她望着我,我望着她。我从未想到过她的眼中也会有如此软弱和迷茫的神情。    
    “你好,夏莲香。”    
    “你好,林冰。”    
    “你不要怕。”    
    “我才不咱呢!”她用—行雪白的牙齿咬住嘴唇。    
    我离开她走出四五步远时,忽然听到她叫我:“林冰……”    
    我回过头去望着她。那时,夕阳的余辉正照着她的面庞。她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我走向她:“有事吗?”    
    “帮我—个忙好吗?”    
    “行。”    
    她用手指着池塘边草丛中的几朵蓝花,“那几朵花摘给我好吗?”    
    我走到塘边,把那几朵蓝花全摘了送给她。    
    她将头上几朵早已枯萎的蓝花轻轻丢到窗外,然后将那几朵新鲜的蓝花放到鼻子底下,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    
    我把我见到夏莲香的情形告诉了马水清。他把镜子摔在了地上,“乔桉这个杂种!”    
    这天,吃完晚饭,马水清说:“走吧,去镇上礼堂看演出去。”    
    这一阵镇上各个机关以及周围许多村子都成立了文艺宣传队,因此镇上礼堂总有演出。我们都有点看腻了,不太想去。但马水清说:“今天晚上的演出好看,是会演,—个宣传财只出两个节目。看完了,我们去吃猪头肉。”    
    于是我们一个个很过分地表现出去看演出的热情:是会演,当然去看。事实上,主要是因为有猪头肉。但我们—个个都装成没有听到马水清的最后一句话的样子。我、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马水清,便横走成一排,去了镇上。    
    看演出的人很多,窗台上都站了人,有几个孩子爬到了大梁上,像栖在黑暗中的乌鸦。我们手拉着手,像一根长钉子楔进了人群。所有的观众都仰着脖子看,看呆了的张着大嘴,样子很像让牙科医生检查牙齿。


第二部分蓝花(5)

    后来,邹庄也上来—们艮别致的节目:《四老汉的控诉》。    
    第一个上台的人扮成一个瞎子,在台上一阵乱摸,然后走到台口,对观众说:“我老汉叫张三,让地主婆子弄瞎了我的眼……”    
    说完又在台上摸起来。这时走上第二个人。他将手掌支在耳后,扮—个聋子,做出竭力听人说话的样子。他一直走到台口,说:“我老汉叫李五,耳朵当年被地主一巴掌打聋了……”第三个上台的人扮成—个瘸子,手按右膝盖,一路画着圈走到台口,“我老汉叫丁三,这腿是被地主家的牛给踩残了的……”第四个上台的人扮成—个傻子,说:“我叫王五,狗财主将我关在黑屋里,那屋里常闹鬼,将我吓傻了……”四个人绕了几个圈儿,开始一个个地控诉,控诉一段唱—段,唱一段再绕一圈。    
    正当台下看得津津有味时,马水清突然振臂呼喊起来“不准丑化贫下中农!——”    
    台上的四千人一下怔住了,都立直了身子。    
    马水清喊:“不准丑化贫下中农!——”    
    那时,只要有人第—个站出来喊出什么,后面的人就会跟着喊什么。再说,这个节目确实有丑化的意味。台下的人经马水清这么一揭示,也都觉得那节目有问题。我们几个先跟着喊,接着—个个都跟着喊。其情形像一个人在听另—个人讲故事,一旁有个人突然说:“那故事是骂你的。”那人—听,觉得那故事像是骂他的,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    
    台上的四个人木桩一般竖着,完全被呼喊声弄呆了。    
    “滚下去!”    
    那四个人一个个溜进了后台。    
    这事情搞得很大,搞得后面的演出不能再进行,搞得—片沸沸扬扬。    
    回学皎的路上,我问:“这本子不知是谁写的?”    
    马水清说:“乔桉!”    
    我立即问他:“你事先就知道?”    
    马水清没有做出回答。    
    后来我搞清楚了:邹庄没有人会写本子,便着人来学校找乔桉写本子,因为乔桉是邹庄人;乔桉不在,邹庄的人遇到马水清,就向他打听乔桉去哪儿了,并把找乔桉请他写本子的事顺便对马水清说了。    
    事情很快闹到学校。高中部的一伙人说“乔桉这家伙很反动!”便把夏莲香放了,倒把乔桉扭到了那间屋子里。    
    杨文富正在品酒似的小口喝汤,夏莲香突然出现在教室里。    
    她从头到脚清洗了自己,换了干净衣服,头上插了几朵格外鲜亮的蓝花。她的脸色与眼神又回到了往日。清瘦更衬出她的成熟和一派少女风韵。杨文富手中的勺掉入汤盆,溅了—些浑浊的汤汁到那张狭小的脸上。    
    夏莲香没有看杨文富一眼,只微带几分不好意思回到了陶卉她们中间。    
    杨文富端着汤盆,凝住了—般。    
    星期六下午,杨文富像条犯了错误的小狗似的,守在学校后面归家的路口,等着夏莲香。他采了一大把蓝花。    
    夏莲香从桥上走过来了。当时阳光十分明亮,一弯木桥高高拱起,只将澄明的天空作为背景,把许多树木压到了视平线以下。经河水泛起的亮光—照,夏莲香更是夺目。    
    杨文富立即直起了身子。    
    然而夏莲香驻足桥头,任由清风吹了半天秀发,却转过身子往来路走去。    
    —股巨大的失落感顿时抓住了杨文富。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远去的夏莲香的背影。田野空空荡荡,寂寥无声。当夏莲香即将消失于—片树林时,杨文富不顾—切地向她追去。快追上时,他却放慢了脚步尾随其后。    
    夏莲香过脸来,瞟了杨文富—眼,继续往前走。她要通过油麻地镇,走另一条路回家。她只想一人走。然而,杨文富总跟着,她便闪进—个小店铺,等杨文富走过来了,她突然走出来,“你干吗总跟着我?走开!”    
    杨文富站住了,用手抠人家的土墙。    
    “你再跟着我,我就叫了!”夏莲香警告了杨文富,然后大踏步往前走。    
    过了—会儿,杨文富还是跟了上去……    
    从那以后,夏莲香宿舍的后窗台上,每天早晨总有一只洗净之后装了清水的蓝墨水瓶,里面插着几朵还带露珠的蓝花。然而夏莲香并一会这些蓝花,让它们一瓶又一瓶地枯萎掉。    
    我说:“这是杨文富采的。”    
    马水清说:“为什么就不会是刘汉林采的呢?”


第二部分铜匠铺(1)

    第一节    
    也没有人明确说学校不办了,但学校确实不上课了。    
    马水清的父亲生了病,他请假去了上海。    
    他—走,我对学校先少了许多依恋。不过,我还是天天在学校待着,常去教室看—看——想看见—个人。虽然我不可能与这个人说话,然而却总想能见到她,可又总也见不到她。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几个女生在讲台旁踢毽子,几个男生瞎胡闹。我便抱了—个瘪篮球,拉了刘汉林去求场赛篮球,每回都赛得汗淋淋的。    
    当卫生院院长的陶国志不让陶卉去学校了,“在家,帮你妈做衣服,别去学校瞎闹!”    
    陶卉的母亲会做缝纫机活。陶卉很早就能帮助母亲做针线活了。陶卉还会刺绣,我许多次看见她在课间绣花,很多女生围着看。她的手很白,左手捏成兰花指,—下—下地闪现在人眼里。    
    我曾装着回家,从她家门前经过,却没有勇气往她家屋里看,而是快速地走掉了。走过之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趣。    
    整天无聊得很。    
    不久,我就找到了—个去处,并在一段日子里,像魂掉在那儿一样粘在了那里——小铜匠傅绍全家。    
    这原因很简单:他爱玩鸽子,我也爱玩鸽子,并且都玩得很投入。    
    认识傅绍全,是在我读小学六年级时。那时我玩鸽子已经很上瘾了。一天,我到油麻地镇上粮店买米,听见天空中有鸽哨声,仰脸一看,只见天空有一群鸽子在旋转。那群鸽子越旋越低,然后在镇西头落下了。我忘了买米,朝镇西头跑去。鸽子的叫声,把我引到了傅绍全家——铜匠铺。    
    我就站在街那边,痴呆呆地望着他家屋脊上一群很漂亮的鸽子。    
    傅绍全,—个瘦瘦的、高高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在那里。用—把两尺多长的大锉,锉—件什么铜器。那锉装在一副铜匠担子上,一头插在一只圆环里。他把那件铜器搁在担子上,用手抓住安了把儿的大锉的另一头,很有节奏感地锉着。我看鸽子仰酸了脖子,就很着迷地看他耍那把大锉。他只穿了一件带洞的背心,露着两个高高的肩胛。他的脖子很长。此时,他的脸上、脖子上、身上都是汗水,背心紧紧地贴在身上。他似乎从—种劳动节奏中得到了快感,歪着脑袋看着那件铜器在锉下的变化,嘴里还哼唱着。铜屑像夜色下的雪闪着金光,沸沸扬扬地洒落着。不一会儿工夫,那块铜器被他锉成了一个尖锐的东西。他放下大锉,拉开担子上的小抽屉,取出一把小锉来,对那件铜器很仔细地加工着。终于加工好了,他把那件铜器放到了地上。这时,他抬头看到了我,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你家的鸽子。我家也有鸽子。”    
    他站了起来。    
    他真瘦,真高,也真平,像一块长长的板条立在那儿。    
    他走出屋子,望了望屋顶上的鸽子,问:“我的鸽子好看吗?”    
    “很好看的。”接着,我就滔滔不绝地说我家的鸽子,“我家有二十七只鸽子,一只喜鹊花,三只纯白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