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女图(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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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图(短篇集)-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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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具艺术天份。”

“方小姐也这样说过。”

“我喜欢你的工夫。”

我弯弯腰道谢。

“你继续做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冲进来,把报纸摔到李小姐脸上,骂道:“你对记者说些什么,你找死?”

接着,他取起我工具箱中一只凿子,劈头打去,电光火石间,李小姐已经着了一记,她哎呀一声倒下来,用手按住头,血自指缝迸出来。

那人还想再打,我本能反应,上前紧紧去抓紧地的手。

他怒目瞪我,他看上去简直不似富商李某,他看上去甚至不似一个人。

我平静地说:“不要闹出人命。”

一言提醒了他,见到血如泉涌,他也怕了,丢下凿子就走。

我连忙抉起李小姐。

这时马利亚也赶来,我说:“报警叫救护车。”

李小姐用毛巾按住伤口,“不,别报警,我自己到医院去。”

马利亚扶着她下楼。

“我来开车。”

她想了想,“也好。”

在途中血似已止,她不吭一声,我也有点佩服她。

在急症室她缝了三针,留院观察。

我拨电话给方小姐,方小姐也立即赶来。

“不是叫你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吗?”

“对不起,我见不得血。”

“也怪不得你。”

“唏,我还以为有钱人都是上流社会,而上流社会人人都有修养。”

“阿佳,真没想到你擅于讽刺时弊。”

“你进去看看她吧,她虽然有钱,却非常寂寞。”

我在病房处等。

半晌,方小姐出来,“叫你呢。”

我只得进去。

她躺在床上,面孔有点苍白,却仍秀丽如常,看到我笑笑,示意我坐,向我道谢。

她轻轻说:“我不会放过他,我会向他索取赔偿。”

我终于忍不住,很温和的说:“有时,除出钱之外,也得想想其他。”

她一怔,忽然笑了,一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我为之气结。

笑罢,她似有点歉意,“你以为我会被你感动,离开万恶的金钱,放弃大屋大车,跑去洗尽铅华,到什么工厂去找一份清白的工作吧。”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佳,你回去吧,记者来了,我还得应付他们。”

“你多多保重。”

过两天,方小姐告诉我,她拿到八位数字的赔偿,并且同李先生分了手。

“她怎么向记者解释?”

“家里装修,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记者们相信吗?”

“谁有空去追究呢,社会自有更千奇百怪更大的事天天在发生中。”

我无言。

“图案做好了没有?”

“尚余一点点手尾便大功告成。”

“这是你的尾数。”

我一看支票,“哗,哪里值这么多?”

“蠢人,给你就收下吧。”

“是是是。”我唯唯诺诺。

我在小洋房完工之际,女主人正招呼朋友。

该位男士较为年轻,相貌举止也略为斯文。

骨子里,我怀疑他们都是一般货色。

他俩站在卧室里欣赏新装修,李小姐的手臂在他臂弯里,她说:“我知道你喜欢素色。”

那位男士受宠若惊,“是特地为我设计的吗?”

“油漆还未干呢。”

“是,我最喜清纯的颜色,像你的气质一样。”

我需别转面孔,才不致让任何人发现我的下巴已经掉下来。

那位先生抬起了头,“咦。”他说:“天花板有一只飞蛾。”

她拉着他走出卧室。

我转过头来,刚来得及看到她向我眨一眨眼。

了不起,娱乐与工作并重。

我完成了工作最后一部份,墙角与天花板都有人造的纱影,的确十分巧妙,李小姐好心思。她是个鬼灵精。

完工了。

马利亚上来说:“佳先生,小姐请你下去喝杯茶。”

“客人走了吗?”

“他们通常不会久留。”

我随马利亚走到偏厅坐下,李小姐很快出来招呼我。

“请你检验后收货。”

“没问题,阿佳,我想你替我装修书房。”

我吓一跳,表面上只是不动声色,“李小姐,我抽不出时间来。”

“你忙什么?”她不悦。

我只得胡乱找个藉口,“我要结婚。”

她脸色放柔,“啊结婚。”

“是,很多事要忙。”

“她长得美吗?”

“过得去啦。”

“干哪”行?”

“呃,做售货员。”

她好似很羡慕,“阿佳,嫁给你好福气。”

“是吗,”我摸摸脑袋,“我是穷人。”

她笑,“有时,也不能事事讲钱。”

我也笑了。

她夸奖我,“你有正义感,又勤力,又肯花脑筋,阿佳,你会发财的。”

还是说到了钱。

“记得给我一张帖子。”

不敢当,不敢当。

她忽然感喟了,“我也想结婚,可是,过惯了这种大上大落的生活,定不下心来,再过十来廿载再说吧。”

我唯唯诺诺。

“你记得墙壁漆白吗,谈何容易,况且,太白了也单调。”

“是,你说,人不同墙壁人的过去难以遮盖。”

“对,阿佳,你很聪明。”

过两天,方小姐给我电话。

她笑问:“你几时结婚。”

“没有的事。”我不大好意思。

“你是怕李小姐追求你,故意推搪?”

“方小姐,你那笔大生意怎么样?”

“到手了。”

“那太好啦,我只怕服侍那样的女子,你找别人吧。”

“死相。”

我是幅白墙,一无所有,心平气和。


  









乖儿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施培生同袁定能分开三年,绝少来往,袁在医院病逝的事,还是朋友告诉她的。

培生只啊了一声,低头不语。

朋友识趣地改变话题。

培生并不是很难过,她与袁定能的婚姻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算一算,才两年多点,那时她非常年轻,婚后也整天往外边跑。

后来听说袁定能有外遇,她便与他和平分手。

说来可笑,培生并不是时时记得她结过一次婚。

这几年追求者络驿不绝。

大盒大盒的名贵巧克力源源送到,吃都吃不光,白搁在那里发霉,女佣大叹可惜,后来由她们拣了去送给姐妹。

那种包着粉红色网纱与缎带的大束花朵也有人天天拎上来,有些夸张得几乎有一张台面那么大,真不知插在什么地方好,十分庸俗。

这一切一切,不外因为培生长得漂亮,而且,富有,呵对,她性格也很可爱豪爽。

据说袁患的是淋巴腺癌,正在治疗,忽然扩散至肝部,接着肝炎并发,医生说已经无计可施。

不是十分痛苦。不过,他知道身体是不行了。

培生并无表示,袁的家人会替他办理后事吧。

纳罕了几日,培生如常生活。

直到一日,秘书告诉她,一位关玉贞律师求见。

“有预约吗?”

“没有,说是急事。”

“十五分钟后叫我去开会。”培生不想拨太多时间出来。

关律师是位年轻女子,培生不以为奇,她自己也是个年轻女子,何尝不代表她的行业。

“关律师,找我有什么事?”

关律师似有难言之隐,终于,她开口了,“施女士,我是袁定能生前的律师。”

培生扬起一道眉毛。

关律师说下去:“袁定能生前,住在他兄长的物业里,去世后,兄长把住宅收回,打算出售后移民。”

培生耐心等待关律师说下去。

“可是,却发现了公寓里有一位小住客。”

培生讶异了,“小到什么地步,十七岁、十八岁?”

“不,她才七岁。”

“她是什么人?”

“施女士,问题就在这里,她姓罗,叫丽明,据女佣说,孩子属于袁定能的一个女朋友。”

“叫那个母亲来把她领回去呀。”

“施女士,我们找不到她母亲。”

培生只觉事情无比蹊跷,“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

关律师叹口气,“施女士,说到头,我们都是袁定能的熟人。”

培生笑起来,“那么,你收养这个孩子好了。”

“我考虑过,但是我一个人住,没有家务助理,无人可接送放学。”

培生接着说:“我的环境好,也不见得活该做善事。”

关律师搓着手,“那孩子现在我家中,晚晚做恶梦惊醒,十分可怜。”

“关律师,你该知法律程序,孩子应即时交社会福利署照顾,怎可私相授受。”

“丽明说她母亲不日就会来接她。”

培生已经站起来送客,她不欲多说。

这孩子同袁家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袁定能手下其中一笔糊涂帐。

谁知关律师却接着说:“实不相瞒,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声音十分苍凉,“这也并不妨碍我的学业事业,可是我却永久失去童年时应有的快乐,我不忍心看别人也有这样的遭遇。”

“关律师,非亲非故,我怎能恒久背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不是永久,我会找到她母亲,已经托了私家侦探。”

“我从未听过更荒谬的建议。”

这时,关律师推开会议室的门,“丽明,进来见过施阿姨。”

培生跳起来,“喂你──”

一个小小孩子走进来,怯怯在门角站定,小巧精致的面孔,瘦瘦手臂,衣服都不够大,眼神旁徨而无奈,像是完全知道自己是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包袱。

培生沉默了。

是那张小脸激发起她的同情心,关律师也不过是捱义气,那么,施培生也可以尽一分力。

她把关律师拉到一角,“限两个星期。”

关律师却不含糊,“一个月吧,你的家那么大,你根本不会发觉她的存在。”

培生问她:“我们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关律师叹口气,“谁知道!”

培生走到小孩面前去,“我们先得置几件衣服。”

她马上唤秘书进来。

关律师甚觉安慰,“我找对了人,你看,秘书、司机、佣人,应有尽有,财宏势厚。”

培生忽然抬起头,“我父母一早离异,我的童年也在不同的亲戚家里渡过,十三岁前往寄宿学校,直到十八岁承继了父亲的遗产,才有了自己的家。”

关律师讶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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