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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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与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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蔑视的人呢?可是,蚂蝗,蚂蝗,你他妈的别那么吊着眼睛看我,你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我一想起她来,心头就给掏空了似的,我难过,难过啊,她毕竟是我干过的最好最好的女人啊!”
桑葚的话就到此刹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酒杯。
蚂蝗默默地吸着烟,尽量不去打扰桑葚那自酿的酸楚。他知道,此刻,桑葚和他,都看重这份感伤,这份痛苦。
第十一卷
    万大山带着立邦经常到枇杷城去的原因,他娘根本就不知道,即便她问及,万大山丢给她的话大多是顺便到山外转转,在城里逛逛,会会老朋友,打打牌,喝喝茶,看从川北过来的戏班子表演的皮影戏等等。他娘知道万大山说的这些不都是那么回事,可她又问不出什么来,心里就老是憋得慌。
立邦对他的仇视与日俱增。他感到惶惑,便去问他娘,他娘说,你是哥,他是兄弟,哪有什么仇恨?兄弟俩打打闹闹,拿点脸色,那还是兄弟,你就让着点。他对他娘的这回答和态度很不满意,但对那个脾气越来越暴躁的小子也束手无策。
万大山对两个儿子的态度也是泾渭分明,不仅对立邦宠爱有加,就连一些关系到家中利益的事,万大山也要煞有介事地叫来立邦,要看看小儿子的意思,往往是在得到立邦点头后才能实行。那时他还看不出其间端倪,万大山独断专行惯了,哪能用耳朵去听小儿子的意见?说到底,除了他倒真的喜欢小儿子外,大抵就是做给他和他娘看的,趁机刺激刺激母子俩。那时他十六岁,立邦十四岁,十四岁的立邦已俨然一个成年男子,膀大腰圆,一身肉疙瘩,嗓音粗大,举止粗鲁。万大山对立邦的溺爱和将就,加之其与生俱来的秉性,使立邦成了一个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蛮横无礼,心狠手辣的人。出门在外,如果不是万大山在一边帮着或制止,立邦惹的事单单靠其自己是难以收场的。在家中,立邦也俨然霸王,动不动就咧嘴骂人和摔砸家什。有一次,立邦因为他娘迟迟没将饭做好,便借口肚子饿而大闹开了,若不是他娘跪下哀求,那口铁锅就被砸成稀巴烂了。因此,只要看到立邦出了门,他娘和他才如释重负,过上几天舒坦日子。
他娘经常发现她放在柜子里的钱不翼而飞。起初,他娘还以为是他拿的,甚至不问青红皂白捶胸跺足地斥骂他。他在家里说不起话,也不大说话,自然首先引起他娘的怀疑。但他坚持说他没拿过那些钱,还发了毒誓。他娘想,既然大儿子没拿,那只有万大山和小儿子了,但他娘想来想去,觉得那些钱万大山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那,只有小儿子立邦了。可她拿不出证据,也就一直没将丢钱的事告诉万大山。而立邦紧随万大山,不离其左右,成了万大山的影子和一只胳膊,他娘知道,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怀疑立邦偷钱的事告诉万大山,那事情将会一团糟。但他娘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他便给他娘出了个主意,叫他娘趁立邦在家的时候将少许钱放在柜子里,注意观察立邦的行动。他娘虽然极不情愿那么做,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手脚不净,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了。果然,那天夜里,立邦趁他娘去猪圈喂猪的时候,鬼一样溜进了他娘的屋子。他娘站在门口,将立邦的行为全看在眼里。立邦出来时,被他娘堵个正着。立邦铁着脸,一言不发地出去了,他娘却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他娘为此伤透了心。在万大山和立邦面前,他娘往往是装着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还拣些无关痛痒的话和两人说,立邦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一俟万大山和立邦出去的时候,他娘就躲在屋子里掩面痛哭。他在他娘哭得直不起腰来的时候,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不知怎么说才好,或者过去把他娘扶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哭。直到他成人,他娘为了此事而痛苦的情形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刀刻一样。他清楚他娘伤心不是因为那些钱,而是因为她的儿子。但无论他娘如何伤心,他都没能安慰她,让她高兴起来。后来,也就是在他做了爹以后,他才体会到,那时,他娘一定绝望透了,一边是一个没本事的儿子,而另外一个儿子却是家贼。还有什么能比这两种情形让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呢?
但是,对他娘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如果立邦仅仅只是做贼,事情还不至于那么坏,但不久以后,万大山和立邦去枇杷城所做的事,就让他和他娘知道了。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非常意外的事,但遭受打击最重的,莫过于他娘了。
那天已是夜深很久了。他娘将门关上,对他说,今夜你爹和兄弟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你早点歇着吧。万大山和立邦一般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回来住个十天半月后,便又出去。但他娘说这天晚上他们多半不回来了,倒使她和他都隐隐约约感到他们可能要回来,而且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入夜的山野静得让人不安,仿佛一切都已经绝灭。他听到他娘那边传来一阵叹息,这叹息对于他一生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和沉重,成了追随他一生的某种暗示,一种信息。他也听到了木床轻微的吱嘎声,便想到他娘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形。他娘又在想那个土匪头子万大山和她的小儿子了,他心有不甘地想,那两个人值得娘这样没日没夜地念想吗?他们在外面过的日子一定很滋润,可他们想过娘,希望娘和他们一起享受那些快活吗?他倒是希望他们从此以后别再踏进这个家门,让他和他娘过上安宁的日子。有时,他又感到不公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什么娘就那么疼爱小儿子,几日不见就那么失魂落魄呢?难道她一直不记得在她身边,始终还有一个儿子啊?……就在他这般浮想联翩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一听那声音,他就知道是万大山和立邦回来了。他正欲起身去开门,他娘却已经点上了油灯,将门打开了。
“我还以为人都死绝了呢!”万大山一进门,就粗声粗气地骂,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半夜都过了,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他娘道。
门砰地关上了。
他听见有一样东西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爹,这些东西怎么办?”立邦的粗哑嗓门也压得很低。
他娘问:“这是什么?”
万大山说:“先藏起来。把地窖打开!”
于是一阵脚步声朝地窖走去。
在他娘卧室隔壁是一间专门存放粮食和家什的屋子,靠里墙的角上有一座地窖,一般堆放红薯、甘蔗、萝卜和腌肉。以前他家本没有地窖,万大山来了后,就和他娘说,有个地窖也好,一些贵重或必须保存或过冬的东西,就可以放在地窖里。
那么,这一次,他们真的弄来了什么贵重值钱的东西了?
他听见了铜锁弹开时清脆的声响。
他娘还在问:“这是什么东西?”
万大山不耐烦地说:“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他娘说:“我问得多吗?我不该问?”
“娘,告诉你了,你可不准告诉外人!”立邦道。
他娘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也比先前强硬了许多:“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娘是这样的女人:外柔内刚,在她认准某样东西的时候,便要追究到底。
也许是万大山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告诉自己老婆实在无妨,或许是他不想再听到女人那蚊子般叮着不放的追问,他一边叮嘱立邦手脚轻点,一边对他娘说:“大烟,听说过吗?还有他奶奶的叫什么海洛因,罂粟,嘿嘿,我就喜欢这些名字。城里还开了烟馆,有钱人都欢喜到那里去享受。”
看见他娘惊诧的样子,万大山说:“别装出你他奶奶的那一脸烂苦瓜相,你只要管好你的嘴巴就万事大吉了。”
他在最西边的屋子里,听见了他娘低低的惊叫。他娘知道,贩卖烟土,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朝铡刀下面伸,让自己去堵枪眼。他曾经听他娘讲,她亲自看见几个贩卖烟土的人被砍了头,那些散发着恶臭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示众三天。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万大山和立邦三天两头往枇杷城里跑,就是为了那些烟土。万大山曾经炫耀他那颗脑袋虽然是挂在裤带上,夹在裆下,垫在屁股下,甚至已经不属于他的身体了,但它仍然是是坚硬无比的,没有人可以轻易拿掉它。但在那天晚上,当万大山抖出事情的真相后,他蜷伏在床上,从无底的黑暗里看到了他家的末日。他娘也曾经有意无意地在告诉他,这个家怕是要短命的,要不了多久就要败的,万大山,她的丈夫,是个灾星,谁惹上他谁就得倒霉。她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她也是在生了立邦之后才发现万大山匪性不改,终究要闹出大事的,而当初他们刚在一起时,万大山说他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好好和她过舒心日子。尽管如此,他还是满腹疑窦,当初他娘为什么要嫁给万大山这土匪呢?难道仅仅就是因为万大山许下的誓言?一切迹象似乎都不是如此,那他娘是真糊涂了,还是因为绝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他都不得要领,于是,这也就成了他一有闲就要想的问题,而且想了大半辈子。也许这是他娘自己也难以说清楚的事,一个永恒的谜,即使他娘能解开,或者根本就是他娘故意设置的陷阱,但也只是属于他娘一个人的秘密了。
他在他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也许只有在来世,在我也跨过奈何桥,在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娘,而且娘还认识我,也不再打我骂我蔑视我,而且我已经有了在阳间相当的荣耀、地位,娘也终于认可了我时,她或许能告诉我,她和那个土匪头子那段说起来有些畸形但也算是居家过日子的姻缘。”
但实际的情形却是他没等到自己去阴间便得到了答案,那就是在他娘去世的时候。
“娘,话都给你说了,如果你走漏了风声,我们家可就完了!”立邦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警告他娘说。
“弄到这些东西不容易,你们都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万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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