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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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垒生中短篇作品集-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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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惊呼。瑾涵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

    天渐渐黑了,风吹进伞下,把他的手也打湿了。这时,瑾涵忽然想到了那个女子,她不就是昨天晚上下班时在那小店里碰到过的家卉么?连二十四小时也不到,倒象是隔了很久了,人的记忆也真不可靠。

    ※※※

    赶到厂里时,也才七点半。瑾涵坐在机修班里,脑子里,很奇怪的总是家卉的样子,挥之不去。真说不上来,尽管她的样子很模糊,本来也见过没几面,只记得她也不算如何漂亮,也许是自己在印象中将她美化了吧?他不禁有点骇异,自己难道是爱上她了?

    窗外,昏暗到吓人,雨下得很密,但雨点却很小,听得到檐前水珠落到到积水里的声音。他走到窗前,那两扇许久没擦过的玻璃窗上,“沙沙”的一阵响,在玻璃的外层涂出了象冰凌一样的样子。一颗水珠吸住了另一颗,大起来,直直地淌了一条痕迹。透过窗子,是一盏街灯,以及几个穿着雨衣骑车而过的人。在这种雨夜还要出门的人,多半有他的苦衷,为了吃饭,或者为了别的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目的,当然除了他自己也没人知道了。瑾涵淡淡地笑着,摇摇头,把这些都抛到脑后。

    他工作也才一年多。大学毕业后,还是包分配的,因为那时还在讲奉献的时候,读书不用交学费,一年不过交了二十几块书费,所以也就心安理得地把他们发配到一个个在苛延残喘的国营企业去。如果有点钻营的门路,瑾涵也会分到个清闲的岗位上,坐坐办公室。可是他在这个小镇上举目无亲,而且这家小厂虽然倒灶,却是个倾轧的最厉害的地方,没有分厂一线车间,已经算厂里很照顾他这样的新工人了。其实机修班的技术员要做机器维护,厂里在八十年代引进外资最红火的时候,引进了一批意大利的淘汰机器,又笨重又爱坏,机修班的活并不轻松,整天要在车间里爬上爬下的,有时比工人还要累,一忙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这一晚,那台大修过一次的三号织机又出毛病了,他趴在机器下忙活了半天,自然更没工夫想别的事。

    下班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厂里的汽笛响过,上早班的人也都已来了。这时候瑾涵还在织机下面拧着一颗螺丝,有人在外面道:“瑾涵,你在下面么?下班了。”那是来换班的邵靖波,他和瑾涵一样,是比他早一年进厂的大学生。瑾涵在下面道:“好,好,我正好干完,试试机就好了。”他拧好了螺丝,钻了出来,笑道:“这么早?”靖波笑道:“我要是晚上几个钟头来,你还不骂死我。好了,你快去洗澡吧,热水也快停了,看你一脸都是油泥。”瑾涵抹了把脸,道:“无所谓,我那张包公脸不在乎这个,你这样小白脸要是画上几道油泥才好玩呢。”

    说笑了几句,试了试机,那台织机也可以撑上一会儿了。瑾涵放好工具,从衣箱里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向浴室走去。洗完了澡,浑身软软的象没力气,已经四点了。秋天天亮得晚,加上下雨,还是暗得象深夜里。如果是夏天,四点有时候天都有点亮起来了,在秋天,四点钟,那还是半夜。

    走出门,外面还在下雨。在灯下,路面湿漉漉地发亮。走在路上时,瑾涵突然想,家卉会不会还在那个店里?但马上不由失笑。昨晚上他是上小夜班,下班时才十点多,不少人还不会睡。现在是四点多了,她难道不要睡觉的么?就算不睡,也不会跑到店里串门去。可是,他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可还是隐隐地希望能再见她一回,就象昨晚一样,在店里看见她坐在昏暗的灯下,雪白的脸,漆黑的头发,象老电影上的人物。一个人有了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觉得什么都不会是不可能的。

    走过桥,到了那株歪歪斜斜的法国梧桐前,店子却早就关了。尽管他早就知道这是必然的,而且上大夜班回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印象说那儿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可还是有点失望。他张望着那几块门板,人只是向前走,猛可地,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个人。他侧过伞,忙道:“对不起。”定睛看时,却正是家卉。也许是太意外了,因此他有点慌张,倒象是正做什么丑事被人撞见了。家卉看来也有点慌乱,两个人都站着,倒忘了走。怔了有十几秒,瑾涵很傻地笑了笑,道:“真巧,你下班了?”家卉也笑了笑,有点局促地说:“下班了,回家呢。”

    无非是两句平平常常的话,可瑾涵说得惊心动魄,象是用尽了所有勇气。他又笑了笑,两个人擦肩而过。

    雨还在下。

    瑾涵在伞下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本来就有点疑神疑鬼,不够干脆,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其实一个人活着,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总为一些事激动,为一些事不安,活着也会吃力的。只是道理都知道,却很难做到。他想。

    在路灯下,看得到雨打在路上,激起一些细细的雾气。透过薄薄的伞面,灯光成为一团黄晕,象一只眼睛,凄迷而悠远。瑾涵不想回头去看,倒愿意去幻想,幻想家卉在拐入那家小店边的胡同时,稍稍地一驻足。也许,想象中的那一刻驻足,也足以让他满足了。

    雨不停地落在伞上,那一年的秋天就这么过了。

    第二章

    天天上班,早上,中午,晚上,马上就到了冬至。小镇上,老辈人都要请太太,也就是祭祖,烧一桌鱼肉摆得满满的,搁到冰冷再给人吃。瑾涵一个人住在宿舍里,这些事自然免了。

    冬至一过,转眼又是元旦,公历的新年人们总不当是过年,只放了一天假,再几个星期就是春节。单身宿舍里,也没人会留下来过年,今年他也准备回家去。前几年,厂里效益还好,去年过年都要加班,现在效益差多了,车间里平常都开不足,过年就更不用忙着维护机器了。

    他采购了些土特产。毕业后,还是第一次回家过年,准备拿回家去分给亲友。采购的事,多半是女人做的,男人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多少有点奇怪。其实那些白勒鲞、腊笋之类的东西也没什么希奇,老家也有,不过这儿是产地,不买点回去,真好象有点对不起那张车票。挤在一堆妇女里挑选着的时候,他暗地里有点盼望着见到家卉——也不是特别想,只是时不时地觉得某个年轻些的女子就是家卉,可总也不是。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天家卉上班,下班后就回老家去了。她们厂比瑾涵厂里效益还差,元旦才过了两礼拜就放假,一直要放到年初十,足足有大半个月,所以瑾涵今天根本不会碰到她的。

    买了些东西,大包小包地回到宿舍。在鱼腥中过了几天,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老人说这一天祭灶,现在灶头也没了,用的只有煤饼炉,而瑾涵连煤油炉也没一只——他不象同住一幢楼的邵靖波,常买点小菜回来烧烧吃。这年头,真有灶王爷的话,瑾涵那个准饿得忙着找吃的,未必会向玉皇大帝打瑾涵的小报告,瑾涵自然更用不差去媚灶了。

    他们是二十六那天开始放假,放到初十。年年后后,也有十四天——那一年阴历只有二十九。

    到了放假那一天,瑾涵起了个早。厂里的事都好了,他起早是为了买长途车票。这几年长运公司的司机老罢工,长途车极为不准,私人的面包车倒满天飞,只是车价比公家车贵了三倍。他买了张上午的车票,中午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出门了。外面,天很睛朗,这些年据说因为温室效应,天越来越热。瑾涵记得小时候穿着件军大衣还嫌冷,如今一件毛衣就可以过冬了。街上,有些女子甚至还穿着短裙,当然,那些穿着皮裙子,露出包着黑色紧身裤大腿的女子职业有点可疑,不能当正常的看。

    在车站足足等了两小时,等站上挤满了象他那么拎着大包小包,有点不耐烦的人时,车总算如李夫人般姗姗其来迟,一进站,不等车上人下,等车的人已挤成一堆。瑾涵在人群中好容易才挤上去,当然也不象车票上那么用心美好地对号入座,因为先挤上车的人绝不会让座的。还好,他拉着车栏想,才三个小时的路。

    随着那辆老破车一阵颤抖,似乎不情不愿地长叹了一声,终于摇摇晃晃地上路。

    ※※※

    “咣”的一声,车停了下来。车门还没开,车下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挤在门口,倒象是抢购什么东西,也是大包小包的。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竟然到处有那么多人,瑾涵费力地挤下车,手里举着那几个包,象沉没在水中一样。下了车,迎面就是一阵黄尘。几天没下雨,路面一下就象积了层面粉,一点风就会蓬起来。瑾涵觉得自己有点象个浪荡子,在外胡闹了许久,对一切都厌倦了的时候回到故乡,却发现这故乡也并不欢迎自己,而在记忆中无限美好的故乡也不过如此,平常的和每一个地方一样。

    他一跳下车,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斜阳照得那些老旧的楼房都发黄,车站边上有一个工地,正在打地基,一台打桩机正震耳欲聋地发出响声,而人流也象蚂蚁一样多。快半年没回家了,回来了,一切都变了,不变的只是街道的肮脏和人们面目的猥琐——也包括自己。他有点自嘲地想。

    瑾涵提着包,而这几个包又坠着他的手,让手指发疼。人生,真如一个圆圈,走过了长长一段后才发现回到原地,没什么意义。

    车站在镇子最南边,也已在铁道外了。到铁路口时,正有一辆火车开过,大小汽车都等在道口,挤得水泄不通。道口有座天桥,只是造得太高,没什么人走,特别是提着包的时候。瑾涵走上天桥,在天桥上往下看,一辆火车正从远处驶来,从高处看去并不快。不过这也有距离的原因吧,天桥不至于高成那样子。那是列货车,长长的,装了些原木煤块之类,蒸汽机头上远远的就是一道白烟。以前那些老式蒸汽机车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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