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有种温暖的感觉在肢体里缓缓蔓延开,就像是——春雪消融的感觉。
如果可以,他不想失去这种温暖的感觉……永远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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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邺城,下了一场细雨。齐国王宫的庭院里,每一棵树,每一条树枝,都是一团团翠绿。经过雨的洗涤,片片树叶,柔亮光润,展现出明艳的色泽。那既美丽又清爽的绿,在沉静的雨中,愈发显得无比洁净。
与此同时,在宫内的书房里,却被一种凝重的气氛所笼罩。
“啪”的一声,皇上恼怒地将奏折摔在了地上,“这个该死的崔季舒,屡次三番上奏,胆敢挑朕的不是,废话连篇,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愤!”
崔季舒……长恭记得这个人,当年他也是爹的亲信,那晚连夜脱逃,多亏他的报信。不知为何,他近来已经上奏了好几次,每次都是竭力规劝皇上。也是他命大,皇上居然也一直忍耐着没有发作,不过今天看来,这位崔大人是要凶多吉少了。
“皇上……这个人杀不得。”她脱口道。
“ 哦?”皇上颇为惊讶地看了看她,“为何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长恭一时不知如何找个合理的理由,迟疑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听到身边的恒伽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皇上,这个人的确杀不得。”恒伽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我看这位崔大人,三番五次试图惹恼皇上,为的就是皇上将他杀了,这样他就能得到个舍身相谏的好名声,而且这个名声还可以流传后世。”
皇上一愣,又轻哼了一声,“这个卑鄙的家伙,朕偏偏不杀他,看他成什么名!”
“皇上圣明。”恒伽低垂下眼眸,唇边依旧保持着那抹不变的笑容。
就在这时,门边传来了一声通报,说是斛律光大人有事相禀,皇上的精神一振,立刻让斛律光前来晋见。
斛律光一脸凝重地上前道:“皇上,微臣刚刚接到的消息,周国的宇文护最近似乎和突厥有所联系,微臣担心他们会结成联盟对付我国。”
宇文护,对这个名字,长恭并不陌生,当今的周国皇帝宇文毓不过是个傀儡,周国的大权都操纵在权臣宇文护一人手中。这位宇文护是周国先帝宇文泰的侄子,也是个残酷狠毒的角色,拥立堂弟宇文觉为帝后,见他不服,不久就把他毒死,如今又立了另一个堂兄弟宇文毓为帝。
“宇文护……”皇上用手轻轻叩了一下桌面,“再多派些探子去查探,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动静。”
“微臣前不久已经派出了不少探子去长安,不过奇怪得很,大多数都是有去无回。”斛律光顿了顿道,“微臣会挑选一些更加精明能干的探子前往长安。”
长恭的心里一动,长安?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去长安,不但能打探军情,还能亲自去查探娘的消息,不是一举两得吗?
想到这里,她半点没有再犹豫,上前了一步道:“皇上,斛律将军,微臣愿意前往长安,亲自探听敌方消息!”
她的话音刚落,斛律光已经脸色微变,脱口道:“长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恭点点头,“长恭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斛律将军,我的武艺全是你亲自教的,难道你还不放心我吗?”
斛律光似乎想说什么,但碍于在皇上面前,还是没有说出来。
皇上在微微一愣后倒是笑了起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说得好。高长恭,三日后就出发吧。”
“微臣领命。”长恭上前领旨,心里不由一阵欣喜,没想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更顺利。
“皇上,长恭毕竟年轻经验不足,而且对长安也完全不熟悉,臣希望四子斛律恒伽也能一起随同前往长安。”斛律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长恭一愣,刚要说话,皇上已经脱口而出,“长恭不是在长安也住了三年吗?怎么会不熟悉呢?”
一听这话,长恭心里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望向了斛律光,只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除了斛律光和恒伽,根本就没人知道她曾经在长安住了三年。皇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皇上也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像是在转移话题般又说道:“也好,斛律恒伽,你也一起去吧。”
恒伽的脸上依旧淡淡笑着,上前接了旨,“微臣遵命。”
一出了殿,长恭就将斛律光父子拉到了一边。
“斛律叔叔,皇上怎么会知道?”她惊讶地问道。
斛律光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他毕竟是皇上,知道这件事也并不奇怪。”
“可是,问题就出在,之前皇上问我住在哪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提过长安,没想到皇上早就知道,这不是有些奇怪吗?”
“的确有些奇怪。”恒伽在一旁微微一笑,“奇怪的不是皇上知道这件事,而是之后他转移了话题,明显是不想再提这件事。这似乎并不符合皇上一贯的作风。”
斛律光脸色一沉,“难道……”
恒伽浅笑如风,眼中却微光闪动,“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就是别人告诉他的,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亲自派人追查过长恭母子的下落。”
长恭忽然觉得心里仿佛被塞了一团乱麻,如果皇上曾经派人追查过她们的下落,那又说明什么?
她的背后忽然冒起了一股凉气,不敢再想下去。
“好了,千万不要胡乱猜测,长恭,恒伽,现在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斛律光的眼眸一黯,转向了长恭,“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长恭稳住自己紊乱的情绪,扯出了一个笑容,“长恭一定公私分明,决不让您失望。”
斛律光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道:“恒伽,你明白我为何要你一同前往吧?”
恒伽保持着那抹优雅温柔的笑容,“恒伽当然明白。”
“斛律叔叔,其实我一个人也完全可以胜任啊。”长恭瞥了一眼恒伽,为什么还要带上这只狐狸啊……
斛律光摇了摇头,“长恭,论武艺你的确十分出色,但是这个世道……”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人心险恶。”
***
长恭回到府中的时候,刚把这个消息一说,大家就纷纷变了脸。
“长恭,长安是周国的都城,你这样前去实在是太危险了,怎么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呢?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和大人交代……” 长公主在一旁皱着眉道。
“长恭,这回连大哥也不能帮你了,你怎么和我们也不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孝瑜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担忧。
“去长安?”正好来到正厅里的二夫人静仪听到这句话,立即停下了脚步,脸色微微一变,又问了一句,“长恭,你要去长安?那可是敌国的都城……”
“不错,二娘。”长恭答了一句,她对二娘这样的态度忽然有点不习惯,可能是大哥的缘故,二娘这几年表面上对她似乎也客气了不少,不过冷言冷语还是时不时地要来上几句。
“这次是长恭不对,让大家担心了,可是……长恭如今也行了成人礼,是堂堂男子了,如果不趁年轻建功立业,不是枉为此生吗?”她笑了笑,“长恭不能永远在羽翼下躲着。”
“他要去就随他去,你们管他这么多干什么!随他去!”一直一言不发的孝琬蓦地站起了身来,一甩袖,不小心将桌子上的瓷碗碰落在地,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他似乎愣了愣,随即就往前走去。
“三哥!”长恭低唤一声,心情黯然,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三哥对自己生这么大的气。
就在这时,静仪的随身丫环阿妙走到了静仪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静仪垂下了眼眸,低声道:“知道了,我就去。”
说着,她起身道:“姐姐,申国公夫人又约我了,我想现在出趟府去看看她。”
府里的人都知道,静仪和申国公拓跋显敬的夫人关系极为亲密,两人平日里倒是经常往来,所以长公主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去吧。”
“大娘,大哥,我去看看三哥。”长恭也坐不住了,急急起身,向着孝琬离开的方向追去。
清秋时节的月夜,银色的月光透过澄净的夜色,洒在庭院里,似乎凝成了秋霜。雨后微凉的空气中隐隐弥散着桂子的清香。
“三哥,你真生气了?”长恭很快在亭子里发现了孝琬的踪影,忙拉住他赔笑说。
孝琬似乎还在生气,背过了身去不理他。终还是敌不过她的死缠烂打,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副无奈的神色。
“如果出什么事的话,我决不会原谅你,明白吗?”他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放心吧,三哥,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弟弟?”她笑眯眯地说道,厚着脸皮靠在了他的身旁。
“唉,真拿你没办法。”孝琬伸手轻轻拍着她的额头,“自己千万要小心,知道吗?要不然三哥也陪你一起去吧?恒伽那个小子看着不可靠,要不然……”
“三哥,你好啰唆哦……”
“哎呀!居然嫌三哥啰唆,好伤心啊。”望着三哥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小手绢,装出擦眼泪的样子,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望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什么,孝琬的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不安。
好像……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第十七章遇袭(1)
秋日的阳光依旧温和,连续几日的大雨之后,山路旁冒出一簇簇绿色的青苔,路边苍翠的松树偶尔洒下一片片密密的阴影,给人些许凉意。
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正不急不慢地行进在山路上,马车旁边还跟着几位家丁模样的随从,马车的前方,两位翩翩少年策马而行,看打扮似乎只是普通的商人。
左侧的那个少年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他那红而润泽的唇微微轻抿,眉目流转之处有秋波;额前几缕飘落的碎发,只衬得他薄薄的脸颊如阳春白雪。在他身侧的少年,有着清晰分明的轮廓;俊朗白皙的脸庞在朝阳的映衬下更显得奕奕动人,连那唇边的微笑仿佛也被晕染成阳光的颜色,温暖柔和又恬淡隽永。
这两位翩翩少年,正是准备前往长安查探敌方消息的高长恭和斛律恒伽,为了方便进入长安,两人伪装成了普通的丝绸商人。
“长恭,你在发什么呆?”恒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