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迪自传体小说轮椅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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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迪自传体小说轮椅上的梦-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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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丹说她当了孩子们的老师,她充满了热情去做那一切,她说黎江,我还记得你给我讲代数的事,有一次你给我留下好几页代数题,说实话那些题对我太难了,有好几道题我怎么也做不对,我很怕你说我笨。可后来,你却说,是你没给我讲明白,不是我笨……黎江,在这里我要靠自己了,学着你的样子给孩子们讲课,尽量给他们讲明白。方丹又说,黎江,你离我那么遥远,我常想,要是你能来看着我们陶庄的学屋,看看我教孩子们读书该多好。困难还是有很多,学屋里没有课本,我编了一些课文,杜翰明也帮我编了好几课……

黎江被那封信深深感动了。

从那以后,太阳无数次升起又落下,晨光暮色给渠堤马背上埋头苦读的黎江披上一层层金辉。那只曾被抛弃在角落里的黄书包,又成了他形影不离的伙伴。他要用知识来充实自己,帮助自己,不能让自己被前进的时代抛在后面。回想几年前听到大学停止招生时的那份沮丧,他暗笑自己狭隘,通向未来的道路多着呢,就像这平原,只要你认准方向,哪条路都能把你带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可是,隐隐的,他心里仍存着上大学的渴望,那毕竟是从少年时代起就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在夕阳里,健壮的马群逐渐感到寂寞了,它们无法理解,一个骑手怎么能忽视辽阔的原野,而把自己埋进狭狭窄窄的一方小书里?它们不懂,主人正在文字铺起的道路上急起直追,书中有比原野更加辽阔的世界……

黎江终于追上了一个久已不敢再想的目标!

全国大专院校开始招生了,这消息多么让人振奋!黎江高兴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他决定要去报名参加考试,也许希望十分渺茫,但他必须去。他要根除头脑中那片看不见的荒原,要让知识的光芒重新照亮生活的道路。考试后的焦虑是一杯浓茶,是苦涩的兴奋,录取后的欣喜是一杯醇酒,是呛人的陶醉。那曾经失去的梦想,经历了几个冬天,竟然又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被北京大学物理系录取,他就要开始新的学习了,一切都是那样陌生,一切又是那样让他兴奋。

当悬在喉结的心落回原处,他反而产生了一种留恋,面对原野,流下了几年来的第一行眼泪。那天他的心潮不停地涌动,他想说,几年来,我在你的怀抱里生活,心灵深处常感到压抑。我恨过你,骂过你,多少次渴望能够早日离开你。现在,离别的时刻,我才感到你的艰苦教会我多少宝贵的东西。也许,这段经历能够成为我一生的精神财富,有了它,我就能够勇敢地面对未来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所以,我想对你说,我感激你。他好像在对一个沉默的老人倾诉着,原野把他的话吸进去,没有回声……

宿营地高高的木杆子上早已挂起了红布条,在天空的映衬下,那就像一缕红红的火焰在黄昏的微风里抖动着。流火般的马群在渐渐变凉的微风里感到了即将到来的黑暗的威胁,它们急于回到温暖的马棚去咀嚼芳香的草料,便蹬开四蹄跑上归途,留给原野一串音乐般动听的马蹄声。

那匹小红马不肯抛下黎江,它依恋地跑过来,用一只前蹄刨着泥土,仿佛在催促他,回去吧,回去吧。黎江不想回去,他抬手拍拍小红马的头,小红马驯顺地趴下来,卧在他身旁。

对,别走,让我们一起把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延长下去。他举起书包,看,这里面全是方丹寄来的信,让我们重新读一读,再重温一次她给我们带来的快乐……

小红马眨着榆叶形的大眼睛,略显不安地望着空旷的原野。晚风习习吹来,使黎江手中的信纸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讲述着远方的故事……

74

那也许是我写给黎江最长的一封信了。我很想不断地把我在陶庄的事告诉他,我想每天都给他写信。我也时时盼望他的回信。过去我总是把自己的烦恼写给他,而现在我却有那么多的快乐想告诉他,我的信写得很长。一次黎江来信说,方丹,读你的信就像读小说一样。他还说,你再这样写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成了作家。我笑了,我的信真的像小说吗?小说是什么?在那封长信里,我给黎江描述了我在陶庄当医生的情景。

黎江,又到秋天了。在这天高云淡的晴空下,我每天都能看到一群群大雁向南飞行。遥望雁阵,我常常想,它们或许也曾飞过你的头顶,扇落了翅膀上浅色花纹的羽毛,让它轻轻飘落在你的书页上,变做一枚小小的书签儿。

我喜欢陶庄的秋天。陶庄的孩子们经常把我推到秋收的田间去领略大自然的风光。心灵手巧的五星常歪着月芽儿头,用新鲜的高粱蓬儿给我做漂亮的蝈蝈笼子。顽皮的三梆子总是耐着性子趴在豆子地里,寻找正躲在豆叶底下的大肚子蝈蝈,捉来放进笼子里,让我听它唱歌。小金来呢,他会机灵地躲过看瓜人的眼睛,猫腰溜进瓜棚,为我摘来金晃晃,香喷喷的大甜瓜。夜晚,我们披着皎洁的月光,围坐在堆满粮食的打谷场上,我给孩子们讲故事,给他们唱歌,那一会儿,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对我们羡慕得直眨眼睛。

陶庄给予我的快乐远远不止这些。

当了乡村医生,我已经为这里的很多乡亲治好了病。黎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素英的事吧。也许你不相信,我只给她针灸了几次,素英的腿就不疼了,又治疗了几次,她就能站起来走路了。很快她又能下地干活了,在地里和姐妹们在一起,素英的笑声最响亮。刘锁的娘说,过年的时候就给他们办喜事。这个消息随着阵阵轻风传遍了三里五乡,来找我治病的排起了队,有的人甚至从几十里以外来找我,有时候我还要到外村出诊,去医治那些不能出门的病人。小雨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要推我去给人们治病,小雨说,看见那些被治好的病人,她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呢。

黎江,你一定会问,在风吹雨淋、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怎么办呢?去年冬天,我们这里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厚厚地盖满了平原上的沟沟壑壑。太阳金晃晃地照耀着,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反射着刺眼的强光。下过雪的天气冷极了,可是那时,几里以外有一个病人正瘫痪在床上,需要尽快治疗。推我出诊的五星踏着雪跑来了,他站在我的桌前不住地跺着脚。他的棉鞋上沾着一层厚厚的雪绒,棉帽的护耳在冻红的脸蛋儿旁忽闪着,好像两只黑黑的长耳朵。

姐姐,今儿里别去了,不差这一天半天的,等雪化了……他把双手捂在嘴边呼呼地哈着气说。

妈妈也在一旁竭力劝阻着。

我擦掉窗上的冰花向外了望,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看不到一个行走的人影,我不禁犹豫起来,是啊,在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里,谁肯到外面去呢?可病人在等我。一想到那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面容,我围紧了红围中,对五星说,我们不能让病人失望。要是我们不去,就会拖延他的病情,他就会多遭受一些痛苦。五星懂事地点点头,使劲儿搓了搓冰凉的小手说,姐姐,咱去!

在屋外厚厚的积雪中,五星深一脚浅一脚地使劲儿推着我走向村口。小金来正在他家的门口堆雪人儿,看到我们,他向屋里拍了两下巴掌,便飞快地跑出来。他身上穿了一件黑粗布棉袄,腰里横扎了一条麻草绳子。迎面而来的寒风冻得他缩起了脖子。他的巴掌声把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白狗唤了出来。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如果不是那两只黑得发光,圆得像葡萄珠似的眼睛,一下子竟不容易发现大白狗的身影。

大雪把平原覆盖得一片银白,在阳光下,雪原上有无数晶莹的颗粒在发出闪光,好像白雪中撒满了数不清的钻石,一亮一亮地晃着人的眼睛。小金来和五星把大白狗拴在车前,那雪几乎埋到大白狗的胸脯。它像一匹驾辕的骏马,费力地拉着木轮椅使动儿往前奔。五星和小金来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深的雪窝。积雪灌进了他们的棉裤腿儿,木轮椅在他们的推拽下简直是一寸一寸往前辗。没走多远,他们就发出了急促的喘息。

五星停下来,跳上一个高高的土坎儿向前张望,白色的雪毡一直伸向灰色的天边,平原上分不清哪里是道路,哪里是沟渠。再回头看看我的木轮椅,轮子被埋在白雪中,车前拱起的雪粉盖住了我的双脚,再往前走,积雪准能堆成一堵墙。

五星摘下帽子扇着热得通红的脸,他头上冒起一股热气。大白狗也热得伸出了红红的长舌头,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呼呼地喘息。小金来解开腰上的草绳,双手拽着衣服的前襟来回地扇着,还不时用袄袖抹一把额上的汗水,他的眼睛始终询问般地紧盯着五星,仿佛在等待他决定走不走。

五星在犹豫,他为难地看着遥远的路途,又看着我的木轮椅和热得出汗的小金来。忽然,他眼珠一转,撒腿向刚离开不远的村里跑去。我急了,张开嘴想喊他回来,一股寒风刚好冲进了我的喉咙,呛得我使劲儿咳嗽起来。

小金来不安地看着五星的背影,见他跑远了,气得一跺脚。他冲着我拍拍小胸脯,忽地跑到车后,一个人奋力推起来。大白狗仿佛懂得他的心思,也弓起身子在前边使劲儿拉着。木轮椅一点一点往前挪,走得更加吃力了。我回头看看小金来,他昂着红喷喷的小脸儿冲我笑笑,好像在说,姐姐,别着急,五星不去,俺一个人也能推你去!

我心里一阵发热,眼睛湿了。多可爱的小金来啊!我拉住他的小手,把他拽到车前,对他比画着,等等吧,五星会回来的。

我没猜错,村口很快又出现了五星奔跑的身影,他还喊来了三梆子,他们一路踢飞了多少白雪,扑扑跌跌向我跑来。到了跟前,我发现五星手里拿着两条弯木板,三梆子的胳膊上挂着一串绳子。他们要小金来帮着把木板垫在木轮椅的车轮底下,又用绳子绑牢了,然后五星吆喝一声,驾!

大白狗忽地一下拉动了绳子,木轮椅变成了雪橇,它在雪地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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