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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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君-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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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夜,湿热沉闷的空气笼罩赤骊宫城。廊檐楼阁间暗红纱灯明灭摇闪,平添几分森然诡异。
池女皇的寝宫内飘荡着浓郁药香。那张奢华绮丽到极点的大床上堆满厚厚被褥,露出张枯黄消瘦的女人脸庞。头发散乱,病容憔悴。
这个赤骊最有权势的女人,没了脂粉妆扮,也跟乡野间寻常村妇没两样,只有双眼还残留着几许气势,向挺立在她床前的人昭告着帝王威仪。「月儿,你想大逆不道,弑母篡位么?」
床前的红衣少年笑了。眉心一点红痣,形如血泪。目光波动如江水,风情无限却掩不住那丝丝暗自流溢的杀气。「女皇,您才四十出头,怎么就已经老糊涂了?」他弯腰,在池女皇耳边轻声缓缓道:「我的亲生母亲,早就被您赐死。弑母这大罪,可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他低笑,容颜绝美,但瞧在池女皇眼里,却宛如恶魔。她嘴唇也发了白,喃喃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年嘴角勾起讥诮和悲悯,「女皇,您近来身子骨很不舒服吧?实话告诉您,是您最疼爱的儿子暗中对您下了毒──」
「你胡说!梦蝶他向来孝顺,怎会加害本宫?」池女皇急怒攻心,蓦地一口气岔了,不停低咳。
少年冷然看着她,讥笑道:「再孝顺,女皇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三哥他自然要动手除掉您,才能登上赤骊的国君宝座。呵,三哥才是真正的弑母篡位。」
池女皇目中终于露出愤恨绝望,在剧烈的咳喘间咬牙骂道:「都是孽子!」
少年不以为忤,只是轻挑了挑纤长的眉。「女皇咳得太辛苦,就让枕月来帮您解脱吧。赤骊日后,自有我打理,您安心上路去罢。」
一床棉被,蒙住了池女皇的头颅。
池枕月双手隔着被子紧捂住池女皇口鼻,冷冷看着棉被下的躯体不断地扭动抽搐。女皇的手脚开始还在乱推乱踢棉被,很快那力道越来越微弱,最终没了动静。
池枕月却没有松手,又等了盏茶功夫,确定池女皇确实气绝,才掀开被子。
女人紫黑的面庞上,双眼怒突,死不瞑目。
池枕月伸手替池女皇抚合了眼帘,悠悠道:「你虽然不是我亲娘,却也没有杀我,还留我活到今天。这份恩情,我始终铭记在心,定会厚葬你。」
他轻咳两声,侧首聆听了一阵。寝宫外仍旧悄无声息。
有他此行带来的侍卫把守住寝宫周围,闲杂人等自然无法擅近。
池枕月微笑,绕过女皇床后几重琉璃珠帘,推开了墙上一扇檀香木门。
柔和的烛光随着开启的木门逐渐光亮起来。门后,居然别有洞天。
池枕月跨进门,掀开眼前两幅织锦幔帐──是间布置得十分雅致整洁的卧房。书案上放着笔墨字画,一个赤金小香炉里正袅袅散着香雾。
少年的目光,就穿过了雾气,静静望向靠墙摆放的那张锦榻。
一个身穿素缎儒衫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榻边。听到脚步声,那人缓慢地转过身。男人的面容,居然和池枕月有七八分相似,却不再年轻,双鬓微染霜白,目光流转如秋水,沉静却又沧桑。
他看到池枕月,明显愣了愣,随后便了然微笑。什么都不用问,两人肖似的容颜,足以表明一切。男子轻轻向池枕月伸出了手。「你终于……来了。」他的嗓音清润,语调却非常生涩艰难,每个字都吐得很慢,仿佛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
一阵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响打破了室内静谧。男人手脚上,都锁着铁链。
「是。」池枕月紧盯着这个与自己面目相似的男人,走到榻前,在男人温柔的注视下跪倒在地,抱住了男人的膝盖。赫然发现儒衫下男人两条小腿细瘦如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弯曲着。
他眼光一掠,注意到锦榻边还放了两根拐杖,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你的腿?」
「早就断了。」男人轻抚着池枕月面颊,平静地道:「自从我被池女皇抓回宫,双腿就被她下令打断了。」他居然淡淡一笑。「墨痕她还算念旧,没有真的处死我。我求她留你性命,她也做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八年四个月又十一天,总算值得。」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重复着:「十八年四个月又十一天……」
池枕月听得懂男人言语后无尽寂寥,边咳边道:「女皇她竟然这样折磨你。你是赤骊第一才子,本是她最喜欢的人,她──」
「第一才子?」男人自言自语地打断了池枕月的话,看着自己的双腿,轻笑:「那个名满赤骊的月浮学士早已经染病身亡,还提他做什么?女皇最喜欢的,是她的男妃月浮学士,可不是我这个带了你娘亲私逃出宫的罪人。」
听池枕月咳个不停,他伸手,轻轻拍打着池枕月的背心,目光满含怜爱。「墨痕说你自幼就体弱多病,都怪我当初和你娘亲出逃时没照顾好她,害她动了胎气早产。」
池枕月止了咳嗽,无言以对,抱着男人双腿好一阵,终于缓缓松了手,站起身。之前的悲愤伤怀之情已然消失,他深深吸进一口身周几近窒息的空气,轻声道:「池女皇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来折磨你。」
他凝视男人双眼,一字字道:「从今往后,我就会是赤骊的君王。父亲大人,你高兴么?」
「你想当赤骊皇?」月浮为池枕月的野心一震,仔细打量起这个初次谋面的儿子。少年眼里的明锐和执着明明白白告诉他,池枕月并非在说笑。
他这儿子,是真的想打破赤骊国女主天下的局面,称皇于世。
月浮笑了,这个曾经倾倒了赤骊朝野无数女子芳心的学士即使已人入中年,灿然一笑,依旧风华绝世。「我会成全你的。」
池枕月默然看着月浮取了拐杖,吃力地撑起身子,慢慢挪到书案旁。
当月浮拿起一把用来篆刻印章的小刀时,池枕月的表情终究起了丝变化,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你来,也是为了亲眼看我上路罢。」月浮在书案前的梨花树椅子落了座,温柔地望着池枕月。
父子连心,只需这片刻相处,他就已经看清这少年骨子里的忍绝。
要以池女皇子嗣的身份登上赤骊皇位,便得永远掩盖起池枕月的身世秘密。而他,大概是最后一个知情人。用他的命,换自己的骨肉执掌赤骊国印,很值得。
原本,他这个已「死」之人,也不该再出现在世人面前。如果不是池女皇用孩子的性命胁迫他活下去,十八年前被打残双腿囚禁的那刻起,他已绝了生念。
能在死前看到自己的孩子已长大成人,锋芒隐现,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他轻笑阖目,刀锋一划,隔开了自己左手腕脉。
腥红的血,顷刻将月浮素缎儒衫染红,凄艳靡华。
池枕月轻轻咬着淡红的唇,眼看月浮伤口鲜血从泉涌变成一滴一滴……那声惊呼终究没有喊出口。
他静立许久,直等最后一滴血珠沿着月浮的指尖跌落地面。
月浮依然端坐椅中,脸上褪尽了血色,唯留灰白。说是池枕月的错觉也好,月浮嘴角似乎还微噙笑意。
池枕月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月浮尸身凝望片刻后,拂袖离开了密室。
寝宫中的烛焰仍在跳动,外面天已接近破晓,在花窗碧纱上投落几缕淡金光影。
他整理齐自己的头冠衣袍,推开紧闭的宫门,昂然走出。视线越过殿外把守等候的侍卫,攫住了天色下那抹青影。
池君上青衫与发丝被晨风吹拂轻扬,眉眼淡淡含笑,快步上前,将搭在臂弯的一件轻软袍子替池枕月披上肩头,轻声埋怨道:「就算是夏天,早晚也有些阴凉。你怎么总不记得多穿件衣服?」
池枕月咳了两声,嘻嘻笑:「有二哥你记得啊!我就知道,二哥一定会带上衣服过来的。」
「二哥说不过你。」池君上微露苦笑,剩下的责备全数在池枕月眼波里化作乌有。拉起池枕月略显冰凉的手,「走吧。」
他回头,朝早就侍立身后的几名御医使个眼色,道:「还不快去为女皇陛下诊脉?陛下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你们几个一定要看个仔细,要是有什么差错──」
他冷哼一声,没再说下去。可那几个御医都听出了他言语里浓浓威胁,连称不敢,躬身恭送两位殿下远去。
***
赤骊女皇驾崩的噩耗,当天便传遍了早朝。
女皇已经缠绵病榻有段时日,无法亲躬国事,因此朝政大事都暂由女皇的亲兄长,也就是已殁储君雪影的生父静王爷代摄。
听到女皇死讯,这年过四旬仍保养得法,肤色白净俊美颀长的静王不由变了脸色,从皇座上腾地站起,大步**玉阶,质问那来禀报消息的几个宫奴和御医:「女皇染病以来一直有服药,怎会突然暴毙?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那几人匍匐跪地,连大气也不敢透。有个御医拿眼角余光悄悄瞅着边上神色漠然的二殿下池君上,触及池君上目中冰冷神色,他微微一颤,嗫嚅道:「静王爷请息怒。女皇陛下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今晨亲眼看到四殿下从女皇寝宫走出,但借他天大胆子,也不敢说出女皇死于窒息的真相。自己人头落地是小事,还会连累了全家老小性命。
此言一出,金殿上群臣哗然。赤骊百官除了少数几名武将是须眉男子,全是裙钗,一时间金殿上唧唧喳喳,乱成一团。
池君上向站在金殿对面的池枕月看了一眼,见少年美丽的容颜浮起悲恸,眼眶里也慢慢蒙上片雾气,颤声道:「是谁这么大逆不道,竟敢谋害我皇母?静王爷,你一定要找出真凶,替皇母雪恨。」
他这四弟的演戏功夫,真是越来越高明了……池君上有些失神,忽然听身边一人冷笑道:「四弟,你少装腔作势!我瞧就是你下的毒手!」
说话人是个身形修长的美少年,身上穿着带有皇族赤色鲮纹的锦衣,腰悬长剑,发束碧玉冠。长眉入鬓,傲气凌然。一双眼梢微翘的眸子正怒视池枕月。「皇母向来对你冷淡,肯定是你加害皇母!」
这少年,正是最得女皇宠爱的三殿下池梦蝶。自从女皇病重,池梦蝶与池枕月为争夺这储君之位,暗地里早已反目。各自拉拢不少朝臣,隐隐然呈分庭抗礼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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