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箸成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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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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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伤虽然好的七七八八,但是体力一直不太好。这一天精神又绷得紧紧的,况且也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人也困倦,伏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隐约中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盛宁的手指动了一下。
真的,是肉香。
盛宁对这个味道最为敏感,绝不会有错。
他先醒来的是鼻子,然后才是意识和其它知觉。
刚才明明是趴在桌上的,但是一觉醒来,却是躺在床榻上的。身底下垫的是棕绒和蒲苇编的垫子,柔软舒适。
身上盖着一件长衣,正是刚才盛世尘脱下来的。
盛宁把衣裳拿起来,轻轻闻了一下,然后下地,把衣裳抖一抖,折起来放在枕边。
盛世尘站在门口,微笑着说:「睡的真香。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睡觉会打鼾呢。」
盛宁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热,忍不住说:「打的响吗?」
「也不算响。」盛世尘伸指在桌上抹了一下,「不过屋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不少。」
盛宁脸上更热,本想斥他一句胡说八道,但终究还是没张开这个口。
那喷香的是烤肉。
盛世尘做了竹筒饭和烤獐肉,米是陈米,想必是这屋子里的旧东西,但是里面的栗子、虾仁、笋片、山菌这些东西都是极新鲜的,似乎还可以吃到露珠和山风的鲜味。
可是,还是很难相信这是他做的!
桌上那蜡烛已经燃到了头,盛世尘又换了一支,点燃了之后,就按在刚才那一支淌的烛泪堆上。
竟然睡了这么久,一支蜡烛都烧完了。
盛宁有些疑惑,盛世尘把用青竹新削的筷子递给他,柔声说:「可能没有你的手艺好。我记得你当时材料放的更多,味道也更鲜美。」
盛宁用筷子在米饭里拨了几下,挑起虾仁来问:「这是哪来的?」
「后面那泉水里就有虾。」
「栗子呢?」
「山坡上有栗子树。」盛世尘失笑:「小宁,我并不是山精狐怪,不会无中生有的。」
盛宁吃了一口饭。
味道很好。
饭粒松软,喷香鲜美,带着竹子特有的香气。
盛世尘拿着一把雪亮的小刀,从那只烤好的獐子上面切了一条前腿下来,然后把肉一片片削下来,堆在盛宁的米饭上面。獐肉颜色红亮,味道很浓,扑鼻的香。
「别光吃饭。」
盛世尘放下刀子,拿青竹筷子夹了片烤獐肉递到盛宁嘴边。
盛宁自己的筷子没捏牢,嗒嗒响着掉在桌上。
这,这是盛世尘吗?不会是旁的什么人冒充的吧?他认识的盛世尘,几时有这样的低声下气,温存体贴?这些、这些事情,是记忆中的盛世尘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他永远是那样高贵清雅的模样,开门七件事和他根本也没有关系。
「怕不好吃?」盛世尘缩回筷子,把肉咬了一小口,自言自语:「还不错。」
然后他筷子又转回来,盛宁有点呆呆的张开口,把被咬了一口的烤獐肉吃了。
獐肉很好吃,饭也很好吃。但是,关键不是这个。
盛宁真是有些不明白。
只有一个解释。
那……
就是那一次林与然说的,盛世尘练的那古怪功夫,又出了岔子!
盛世尘看他神色猛然间大变,放下筷子,伸手轻轻覆在他额上,柔声问:「你怎么了?」
盛宁伸手覆在他的手上,「先生,你一向可好吗?」
盛世尘摸摸他的手,又替他把了一回脉。盛心的医术大半是他教的,盛宁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很平稳,并没有什么不妥。
殊不知现在盛宁最想做的却是想要探他的脉象。
盛世尘一定是又练那倒霉功夫了!
「先生。」他语气轻柔之极,似乎怕一口气大了会将面前的人吹散般的小心翼翼。
「什么?」
盛宁握住他手,诚恳的说:「我们回盛心那里去,好么?」
盛世尘神色不变,声音却似乎有些不悦,只是盛宁没听出来,盛世尘问他:「为什么?」
「我……」盛宁想着是不能跟盛世尘说他有病的。盛世尘练那功夫之时与平时可不一样,是完全讲不通道理的。
盛宁说:「我想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办。」
盛世尘摇摇头,「现在天都黑了,怎么回去呢?」
「不要紧的。」盛宁握着他手,语气哀恳:「先生你本领通神,这不算什么的。」
盛世尘把手拿回来,淡淡的说:「不行。」
盛宁哑了一下,声音放的更软:「先生,真的是很要紧的事情……」
盛世尘看着他,只说:「把饭吃了。」
饭是很好吃,而且是盛世尘做的饭,好吃之外还要加上「好珍贵」三个字,才能形容其价值。但是盛宁却没有一点点赞叹的心情。
先生只要一出这种状况,就好像洋娃娃坏了内芯,虽然发条照转,可是那从头到脚都不是正常转动了。
盛宁扒了两口饭,又香又软的栗子吃起来完全味同嚼蜡。
「先生我……」
盛世尘看了他一眼,那眼光并不严厉,但是盛宁却觉得那眼光里装满许多耐人寻味的复杂意味,令他隐隐的有些惊惧,不敢再说。
可是,这样也不成……
虽然盛世尘只发过一次这样的病,而且身体也没有受什么伤害,只是……
只是自己陪着他,大梦了一场。
梦醒了,盛世尘还是自己,而他却陷在那个梦里面出不来了。
对旁人,对盛世尘自己,这蚀心的功夫练的似乎也算不得危害甚大。只是,为什么盛世尘两次出岔子的时候,改变的都是对他的态度呢?这到底是什么邪门功夫?
盛宁又扒了两口饭,到底是吃不下去了。
盛世尘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盛宁看看他的眼角,很顺手的就把东西收拾起来,筷子拿到后面的水潭去洗,竹筒里竹片上还有食物,就拿了放在一边。
盛世尘坐在那里,难辨喜怒。
两个人的情形真是奇怪。
来的时候,盛世尘在忙碌,盛宁不搭理。
而现在却颠倒过来。生恐盛世尘身子不妥的盛宁,下意识的做回了那个曾经殷勤小心的自己,而换成盛世尘不搭理他。
盛宁把桌子收拾好,站在一旁,正悄悄的盘算着,怎么才能让盛世尘回转到盛心的住处去。
盛世尘指指凳子,「你坐下。」
盛宁不敢说什么,就侧身坐下了。
盛世尘抬起头来,目光幽深,语气更让人摸不出深浅喜怒,「我有事情问你。」
盛宁老老实实的抬起头来。
盛世尘停了一停,问:「你是不是喜欢盛心?」
不等盛宁回答,他又说:「不是那种师兄弟的友爱,是情人一般的,是吗?」
盛宁彻底石化,这句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盛世尘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是想听到肯定回答,还是否定回答?
盛宁一双眼直盯盯的看着盛世尘,那股子认真劲儿,彷佛想在盛世尘脸上看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盛世尘反而微微移开了视线。
月亮升了起来,盛宁忽然想着刚才天也是黑的,盛世尘是怎么在这夜色中伐竹子、猎獐子、洗米、剥栗壳……
明明这些事情自己是做过无数次的,可是想到盛世尘这样为他做了,心中止不住的一阵阵发软发疼。他明明总是说君子远庖厨,离那些杯碟碗筷柴米油盐总是远远的一个人啊。
在月色下,他是怎么用那样修长白皙的手指剥虾仁的?那腥气他怎么受得了?
他……
盛宁觉得自己快要化成了一滩水,如此酸热,如此无力。
「是吗?」迟迟得不到答案,盛世尘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你是喜欢他吗?」
盛宁摇了摇头。
有好多次他都觉得自己现在不过是劫后余生。他其实早该死去,早早的,就去,那样或许会比较幸福。
在盛世尘第一次拥抱他的时候。
在那幸福的五百二十天里的任何一天。
甚至是在那些之前,任何的普通日子里,在盛世尘温柔的笑意里面,长睡不醒,那是多么的幸福。
「小宁,回答我。」
「先生,」盛宁摇摇头,「不是的,我和盛心只是兄弟之情,我对他没有旁的心思。」
这句话说出来,似乎并不是错觉,屋子里坐的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有些燠热紧张的气氛,缓了下来。
盛宁舔舔唇,有些干巴巴的说:「先、先生,你要歇息了吗?」
盛世尘摇摇头,「我不倦。」
不倦也要睡觉的好不好?
这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书,没有棋,没有什么琴谱剑谱,没有琴啊剑啊的那些他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
这样枯坐着……
「你想睡了?」盛世尘说:「那你先睡吧。」
先睡……
盛宁有些呆呆的站起身才想起来。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啊?
而且这张床并不大,睡一个人可能还有些宽绰,但是睡两个人是绝对不能够的。
「不,我不困。」盛宁硬生生煞住脚,又坐回了凳子上。
两个人无言的对坐,隔着一张桌子。
各怀多少心事?向谁说?有谁知?
山里虫鸣蛙唱,远远近近的响成一片,多少填补了一些两个人之间沉滞的空白。
「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盛世尘问。
盛宁想了想,简单的说:「我从旁人手里接了一家小店,卖汤面。」
「生意好吗?」
「还好。维持生活足够了,发财的话……还差的远。」
「都交些什么朋友呢?」
盛宁说:「忙,也顾不上什么。」
「有没有认识……年纪相当的姑娘?」
盛宁愣了一下,继续摇头,「没有。」
盛世尘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说:「小宁,你喜欢不喜欢我?」
盛宁低下头,却没有任何犹豫的说:「是。」
风吹在身上,已经很凉。
入夜的山里是很冷的,盛宁早就知道,只是现在更深的体会到了。
他轻轻的把袖口往一起拢拢紧,脚并了起来。
忽然身体一轻,双脚悬空。
等到盛宁眼前的景物不再变换的时候,盛世尘正环抱着他坐在床边。
盛宁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半张,这副表情落在盛世尘的眼中却觉得亲切。
似乎又回复了过去的神采,那还是爱笑少年的他。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他。
盛世尘抱住他的手缓缓收紧,头低下去抵在盛宁的肩膀上,「对不起。」
盛宁虽然已经在心中给自己说了数遍——
不要紧,不要紧,他现在又是受了伤,迷了神智……
他现在说的话,都不要当真……
他现在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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