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开始为两人的落脚处伤脑筋。饿虎岗地处偏僻,金泉镇又是附近一百
里内唯一繁华的人群聚集处,各处一定充塞著汹涌的人潮,临时想找个睡觉打
尖的客栈可能有点困难。“走!咱们到小镇外缘的旅店试试看,说不定可以找
到空的上房。”两人直驱市镇边缘的小客栈,然而,等他们真正找到有空房的
客店时,已经过了掌灯时分。一到清泉客栈的店门口,连守静这种小生手也可
以感受到气氛不太寻常,下意识她偎向他的体侧。怎么气氛阴森森的?疯大侠
该不会饥不择食、累不择厝,带著她上鬼屋将就一个晚上吧?“客倌,请进请
进,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吧?”店小二发现有两位客倌上门,眼底蓦地闪过
一道诡谲的光彩,随即被鞠躬哈腰的谦卑模样取代。眼神不正必有鬼,这是封
致虚走闯江湖的观察哲学。而且,他发觉客店内的生意冷清得离谱──倘若他
料得没错,栈内八成只有他们两个光顾的客人。为何小镇的其他地方热闹得几
乎地皮都要翻过来,小镇边缘却连一只孤魂野鬼也没有?黑店!封致虚几乎敢
拿自己的“死人头”保证。他的嘴角噙挂著一丝冷笑。光天化日……呃,阴天
暗日之下竟然敢乱开黑店,这会儿碰上封大爷,算他们运气不好,乾脆顺手把
它收拾了,就当是他送给名捕大哥一个塞牙缝的点心。“客倌,两位想打尖还
是住店?”掌柜的从内堂踅出来。嗄!怎么平地人一个比一个面目狰狞?和掌
柜的、店小二相比较,她才发觉原来疯子虚称得上慈眉善目,起码眉宇之间多
了一股英挺的正气。守静悄悄打了个寒颤,整张脸埋在他的背后。这种角色不
来天机帮担任堂主实在太委屈了。“住店。给我们一间上房。”一间?为什么?
她平常住宿不习惯有室友,莫非疯子虚对于睡在走廊上很感兴趣?“为什么
不多要一间?我宁可……”他的眼光足以比拟世界上最高明的暗器,随便投过
来一记,她剩余的话语便乖乖顺著一口唾沫吞进肚子里。这是她从清晨到夜晚
唯一入肚的东西。“要不要顺道切盘羊羔,再打瓶白乾?”掌柜的接收到她的
胃紧呜战鼓的声音。吃?她的上眼皮撑开下眼皮,刹那间放射出无数光芒。羊
羔,好耶!最好再来一盘烤乳猪、两碟卤菜、四色乾果、一坛陈年绍兴酒。
“好好好,弄点儿──”“清水来喝喝就好。”他自动帮她接下去。
守静的肚皮顿时凹进去。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绑到一个如此缺乏人道精神的
肉票!如果疯子虚企图饿死她,她如何能在捧著空胃的可怜状况下,完成一个
有责任感的绑匪应尽的义务呢?“我要吃羊羔!”她努力争取。“吃食羔羊有
违上天好生之德。”他轻轻松松地驳回。
“那我要喝白乾!”
“喝酒伤身,还是不喝为妙。”
一记扬著倒八字眉的青光眼杀过来。“疯子虚,我现在发觉其实带著一颗死
人头四处跑也没什么不好。”“是‘封致虚’,还有,银两在我身上,有种你
自个儿叫菜、自个儿付钱好了。”肉票恐吓绑匪。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
信!她终于了解天机帮的兄弟们为何视他如蛇蝎了,原来他真的没心没肝没肺。
好歹她做了他一下午的牢头,没功劳也该有苦劳吧?以往老爹绑架小孩儿上
山,对方的亲人起码得抬著两扁担的金银珠宝来赎儿子回去,而她也不过向他
要求一顿简单的膳食而已,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拒绝了。这家伙根本没把“肉票
守则”
背熟!“我想和你谈谈。”守静一把揪住他衣领,示意掌柜的带领他们来到
住宿的房间。一跨进门槛,砰!门扉当著掌柜的面甩上。“你究竟存著什么心
思?”
别以为她没银于就好欺负。“非但不让我填饱肚子,还妄想与我同睡一张床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吗?“”哦?那你倒说说看我打什么鬼主
意?“
他好整以暇地跳上床铺,跷高二郎腿。“你……呃……”她的嘴巴张开,然
后合拢,再张开,又合拢。“噫……不知道。”他无奈地瞥一眼天花板。“这
家店不乾净,小白痴。”她的寒毛登时全竖起来。“闹鬼?”不会吧?
“差不多。”他懒得解释太多,反正坏人和坏鬼大体上属于同一种等级。一
阵阴风顷刻间袭过她的心头,模模糊糊的彷佛感觉到两只看不见的手臂攀向她
的脊梁骨,凉飕飕的。“你为什么带我来一间闹……‘那个’的客栈?”她一
边抖索著,眼角开始偷偷地四下张望,寻找好兄弟曾经出没过的蛛丝马迹。
“因为我会捉鬼,替地方除去大害本来就是侠义中人应该奉行的圭皋。”他
打出一个长长的呵欠。“好啦!别吵我,恶鬼大约捱到三更天的时候才会出动,
我要养足精神对付他们。”将近一千个日子的护镖生涯已经让他养成走到哪里
睡到哪里的习惯,前一刻犹和她说著话儿,下一瞬间他已经呼出均匀的鼻息。
唯一的睡觉之处被他占用,她又不肯吩咐店小二替她开另一个房间,倘若睡
到半夜,恶鬼觉得单身姑娘比较好欺负怎么办?守静怯怯地环顾房间内各个角
落,蹑手蹑脚地踮到床沿坐了下来。难怪这间客栈的生意门可罗雀,原来不是
没有原因的。不晓得几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长期住户”平常闹得凶不凶?疯
子虚自夸他会抓鬼,究竟是真的还是唬人的?他未免也太多才多艺了一些。人
家说,捉鬼不成反被鬼害,假如他法力不够高明,难保他们俩不会一起加入
“好兄弟、好姊妹”的行列。她该不该自己先逃?不,不行,这样做好像太不
讲道义了,好歹她是老大,他是老么,她应该负责他的安全。可是……鬼耶!
她连人都打不过了,更何况是鬼。南无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阿弥陀
佛、如来保佑──她越想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发抖,越发
抖就……就……就越想蹲茅房。“疯子虚?疯子虚?”她轻轻摇晃他。封致虚
翻个身,打鼾声持续不坠。
这家伙睡死了,还谈哪门子捉妖?
“疯子虚,醒醒啦!人家内急,你陪我去茅房好不好?”再憋下去她铁定中
内伤。“唔……什么?”他含含糊糊地开口,眼皮甚至懒得撑开。“自己去就
好了……”“如果你趁著我不在的时候逃跑怎么办?”她找到合理的解释掩饰
自己的胆怯。“不是告诉过你,我要留下来捉鬼吗?”“那……嗯……”她委
屈地嘟起嘴来。“人家害怕……走到一半遇上恶鬼呀!”“茅房里又脏又臭,
连鬼怪都受不了,躲在那里最安全不过了,你赶快去吧!”他随便找个藉口搪
塞,翻个身继续睡。也对,平时道士降妖伏魔偶尔会准备些许人畜的秽物,听
说克制鬼魅的效果相当良好,或许她应该整晚躲在茅房里,假如疯子虚不幸壮
烈成仁,明天一早也好有个朋友替他张罗后事。“好,我自个儿去罗!你不用
等我。”想想还是先溜要紧。小心翼翼地踮出房门,四下探望了几眼,好像非
常安全。她踏著猫咪似的悄然步伐,一溜烟钻进后院的方向。终于走了!封致
虚暗自吁了一口气。以他的经验研判,店内的强人八成会选在中夜开始行动,
距离目前尚有一盏茶的时间。倘若对方行动前,南宫守静腻在他身畔碍手碍脚、
大呼小叫,他可能会先宰了她才对付抢匪。他吹熄灯火,独坐在阒暗中等候敌
人来访。咯!极端微弱的脚步声停在窗棂外,一根芦管悄无声息地戳破窗纸,
淡蓝色的轻烟徐徐吹进室内。迷魂烟?江湖中,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只有地痞流
氓才屑为之。他嘻嘻窃笑两声,凑过头去就著烟管的端点,深深运上一口真气,
使劲一吹──“咳咳……咳……老……老大……”咚!倒了一个。
笑死人,也不去外头打听清楚,他天天用迷魂烟来薰蚊子,多吸它两口也不
当回事。怎么现在的强盗从不做功课的?“二弟被点子撂倒了。”怒气勃生的
嗓门哗啦哗啦吼出来。“他奶奶的!姓封的给脸不要脸。兄弟们,大伙儿操家
伙上,替饿虎岗的同门报仇!”原来是饿虎岗的余孽。也好,他们自动送上门,
省得他天涯海角追著跑。砰!凄凉的薄板门撞成四大片柴火,他直挺挺地站在
门前,手指飞快如风,见一个点倒一个,见两个撂倒一双,三两下就清洁溜溜。
“你们有没有弄清楚情况?凭这几手功夫也想出来混。”封致虚越来越替自
己叫屈,到头来沦落到和这样的小角色交手,委实奇耻大辱。“啊──!”庭
园深处突然传来刺破耳膜的惨叫声。南宫守静!
糟糕,莫非她遇上漏网之鱼?
“南宫姑娘,你在哪里?”他匆匆追出房门。该死!本来以为茅房安全性高,
所以才吩咐她往那个方向躲,偏偏她所到之处都会变成高危险地带。追野兔会
撞上黑熊,上茅房会如碰见宵小,他开始怀疑接下来她会不会真的撞鬼了。
“疯子虚!疯──子──虚──!”南宫守静哭叫得凄惨无比。“别怕,我
来啦!”他拔腿奔向噪音的来源。“其他的人听著,如果你们伤了南宫姑娘一
根寒毛,别怪我封致虚心狠手辣,杀得你们片甲不──”“留”还含在嘴巴里,
他便瞧见她的踪影。守静蹲在西侧厢房走廊上,仰头嚎哭的模样还颇有几分肖
似月圆之夜的小母狼。她不是上茅房去了,怎么会跑到西厢房来?“疯子虚,
你在哪里……”她咿咿呀呀地哭得精采绝伦。“呜……我找不到你呀……哇…
…掌柜的、店小二,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呀……你们是不是被恶鬼捉走了…
…
呜……疯子虚……“她迷路了!封致虚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客栈内
部也不过这么一丁点大,她怎么可能连上个茅房都会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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