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阿尔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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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阿尔泰(全本)-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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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的那个女孩死了。 
是在夜里,睡着觉的时候死的。临死,她没说一句话,脑袋若有所思地垂着,仿佛正酣睡。她的生命就像一只飞过蓝天的小鸟一样,无痕。 
万喜良和安静说好了不哭的,可是在与她的遗体告别的时候,还是流下了眼泪,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打湿了衣襟。 
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万喜良问安静她临终会说些什么。安静说她会把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尤其是平日不敢或不愿说的那些,干脆一古脑地倾诉出来,反正也要死了,用不着怕得罪谁了,我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怎么痛快怎么来,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我想获得的纯洁和宁静。 
万喜良摇着头说,你太自私了,为了你的一时痛快,很可能让你的家人陷入尴尬境地。我要临终,我就把我周围所有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兄弟姐妹都夸个遍,夸得他们找不着北为止,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圣人,心里舒服。他们会因此怀念你,会多方照顾你的家人,而且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不是很好吗? 
安静说你这么说违心不违心? 
万喜良说道,既然说让人家高兴的话跟说让人家反感的话花的力气是一样的,那么,我宁愿选择让人家高兴而不选择让人家反感。 
安静指责他说你太缺乏个性了。 
万喜良一笑,默认了。 
一天,安静突然惊叫起来,把万喜良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安静急扯白脸地说道你看你看,我的衣服都穿不下了,难道真的胖到这种地步了吗?万喜良心说你哪里是胖啊,分明是肿嘛。安静说都怪你把卫生间的镜子都涂上了油漆,弄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光辉形象是啥样的了。万喜良赶紧说你的形象挺好的,依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安静说去你的吧,净骗我。 
整个一个下午,安静都在抖弄她的那些行头,并用怀旧的口吻给万喜良讲她的每件衣服的来历:这一件短裙是我在伦敦街头小店买的,当时在酒吧里喝了不少的黑果覆盆子酒,头重脚轻,眼花缭乱,可我还是一眼就看中了这条短裙,当机立断就买下了它,回国来朋友都说我穿上它很合适;还有这一件牛仔裤,是我在丹麦仨瓜俩枣就买到手的,卖货的是个彪形大汉,一脸的落腮胡子,臂膀上还刺了一副萨达姆的头像,特凶神恶煞,顾客都害怕,躲着他,所以才让我拣了个便宜……万喜良发现,她在怀旧的时候就像一个诗人,把一些往日的陈谷子烂芝麻装点得诗情画意。他想笑,却没敢,他觉得这时候当个忠实听众是最为明智的。 
幸好她没追究他把镜子涂上油漆这一重大责任事故,万喜良不禁暗自庆幸。     
《带我去阿尔泰》第三部分 
当死亡成为你的邻居的时候,死亡就没什么可怕的,你甚至可以随时跟它打个招呼或是做个鬼脸什么的。万喜良和安静便是如此。他们经常谈到死亡,谈起死亡来他们坦然得就像谈起头疼脑热或消化不良似的。他们离死亡太近了,许多病友昨天晚上还跟你一起下棋,为悔一步棋而与你争得脸红脖子粗呢,今天早上就死了。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如果我死在你头里的话,我的死亡鉴定书就由你来签,签在家属一栏上,安静曾这样对万喜良说。 
万喜良说假如要是我先死了呢? 
安静说那么我就给你签,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好,我们一言为定,万喜良说。两个人很正式地三击掌,以示郑重。击过掌之后,万喜良将安静搂到怀里,咬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你真是我的好妻子。安静摇摇头说我可不是你的妻子。万喜良问不是妻子是什么?安静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是你的老婆。万喜良捏住她的鼻子拧了一下,说那不是一样吗?安静说才不一样呢,老婆听起来要比妻子亲得多,妻子有点生分。万喜良说OK,以后我就叫你老婆好了。那你现在就叫一声,我听听,安静说。万喜良就叫了一声。安静让他再叫,他又叫一声,安静还要他叫,说她喜欢听他这么叫,他就一遍一遍地叫起来没完,安静也甜蜜地答应他。 
他们只顾得高兴,完全忘记了他们是站在死亡的悬崖边上,随时会有跌下去的危险…… 
万喜良已经不敢伸懒腰了,尽管那是一件比较惬意的事。只要一伸懒腰,他的腿就抽筋,抽筋的感觉很像是被一颗子弹突然击中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栽倒下去,只能抱着腿一个劲打滚,就像我们通常在绿茵场上看到的足球运动员抽筋的那个样子一模一样。 
安静说抽筋一般有两种原因,一种是超负荷运动,比如足球运动员;一种是缺钙,比如你。她说这话的那种自信,没有十年八年的医学院的就学经历是做不出来的,然而,实际上她是没有这种经历的,万喜良知道这个,所以对她的诊断持怀疑态度。 
因为缺钙才抽筋,你能肯定?万喜良虚乎着眼睛问道。当然能肯定,而且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安静说。万喜良从她的脸上看到的表情是那种升华了的、理想化的、微妙的自我感觉良好,这种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他想,还是找医生咨询一下为好,要相信科学,科学总归是第一生产力嘛,就说我们去问问“鸟语花香”好不好? 
怎么,你不相信我?安静的两道娥眉倒竖起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万喜良赶紧解释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跟他讨个方子治治,要不,太难受了,一天抽好几次呢。 
安静翻翻上眼皮,说讨什么干嘛要找别人呀,找我不就得了。万喜良问道你有方子?安静说方子只有一个——补钙。万喜良问怎么补?安静说吃钙片。万喜良笑了起来,就这么简单?安静坚定地说就这么简单。万喜良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安静忿忿地说,你这人怎这么多疑呀,尽管和我们正常人看到的是同样的星星,享受着同样的太阳的温暖,考虑问题却与众不同,行,既然你信“鸟语花香”,那么就去问他去好了。她这么一说,万喜良反倒不好意思去找医生了,还是安静硬拉着他到了医生办公室,结果医生的回答竟真的跟安静说得一模一样。 
万喜良用十分景仰的目光凝望着她,由衷地说,了不起,了不起,想不到你这么博学。 
安静扑哧一声笑了,说博学个屁,因为我最近也总抽筋,跑去问医生,医生这么告诉我的。 
万喜良像只鹰似的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抽筋,为什么要瞒着我? 
谁瞒你了,安静用撒娇的口吻说,人家是怕你为我担心吗。万喜良没话了,万喜良就吃她这一套。 
他们又开始出外散步。他们散步的主要原因是钙片没有起到应该起的作用,腿依然抽筋,甚至波及到了脚踝部位也跟着抽筋,这时候,他们才理解了生命在于运动的深刻含义。本来想跑步来着,可惜跑不动了,只能溜达溜达了。 
现在,安静做一回伸展运动都喘,喘得就像刚跟泰森在拳击场上干了一仗似的。万喜良的身体状况稍好一点有限,做做伸展运动问题还不大,但是要想来一套俯卧撑什么的恐怕就不成了,做不了俩仨,便在地下爬不起来了。他叹一口气说,人老了,弦也调不准了。 
安静明知他是自嘲,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他几句,她问他高寿了?万喜良装模作样地捋了捋下巴颏说,高寿谈不上,反正我的青春小鸟一去回不来喽。 
遗憾的是,他们不能走得太远,最远也只能在方圆一百米左右转悠。阳光下,他们的脸显得过于焦黄,那是长期不见阳光的人特有的脸。 
更遗憾的是,他们也不能走得太快,仿佛像一对蜗牛,背上驮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地往前爬,而且还要万喜良紧紧地牵着安静的手,怕她摔了。 
健康时,他们都有过背着行囊“在路上”的经历,走到哪里,累了,就搭一个帐篷住下,晚上在帐篷里可以打着手电读书写日记,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萤火虫飞来飞去……那些都已成为逝去的梦,再想找回来也难了。安静告诉万喜良,有一次她和女伴差点叫毒蛇咬到,那是在居庸关迤西的长城脚下。万喜良也想告诉安静,他沿着黄河旅行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艳遇,那个女孩是个记者,只是很快地就分了手,可是,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还是不跟她说的好,免得落下什么后遗症,就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总闷在屋子里,总不走道,就会有一种腿脚不听使唤的感觉,两条腿发软不说,还跌跌撞撞的,跟醉了酒似的无法平衡。脚下有一片片的槐花,是被风刮落的。如果是以前的话,万喜良可能会像小兵张嘎一样爬上树,使劲摇晃树梢,让槐花如雪片一般落下,落到安静的头上,享受一番恶作剧的快感,可惜,做不到了,他觉得他的韧带都已经萎缩了,两腿像两根打不了弯的木头绊子。 
后来他们坐在喷泉边上歇歇脚,万喜良顺便给安静揉揉腿,因为安静的腿肚子总是哆嗦。 
揉腿的时候他们觉得他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如今到了风烛残年,仍旧相互扶持着,坚持走完最后的路。 
往回走,路过长廊的交叉口,他们停下来,这一头是妇产科,那一头是太平间,他们正好站在当中间。安静故意指着妇产科问这里是做什么的?万喜良说这里是生孩子的地方。安静又指着太平间问道那里呢?万喜良说是停死人的地方。安静接着问他生下的孩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吗?万喜良说我当然知道,拍孩子屁股一下看他会不会哭。然后呢?安静问。然后称体重,万喜良答道。再然后呢?安静问。万喜良摇摇脑袋,不知道了。 
安静说生下的孩子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其实就是从这里走向那里,走向那个叫太平间的地方,这就像月亮和星辰运动一样,是人类无法控制的。万喜良说你的话冷酷是冷酷了些,倒也有点道理。安静得意地说,我是谁呀,我就是真理的化身啊。 
万喜良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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