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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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季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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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峦的甜腻的日式点心,表面裹着糖衣的橘子和奇异果的馅饼,堆得尖尖的西洋松露的巧克力等等。这么吃一回,一年的糖分,似乎都能摄取了,在他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的同时,胃也开始作痛了。

姑妈名叫由佳里,毕业于东京的音乐学院声乐系,在这个小地方的一所女子高中里担任音乐教师。不愧是搞声乐的,姑妈的腹肌至今还很硬实,引以为豪的经过长期训练的嗓音也让弘范的神经受到刺激。她自己捏起点心,“这很好吃哟”,“哎呀,味道好极了”,“你不知道吧,这做起来多么费事呀”……边说着,边接二连三迅速地把她自己的那份甜点送进嘴里,他也只得勉勉强强跟着硬塞。像是在寻求避难所一般,弘范环视着屋子,背景音乐是欢快的莫扎特的歌剧,屋子里的缝织物都是特意从东京订购来的LAURA ASHLEY品牌的图案。

为什么声乐系毕业的女性都喜欢带花纹的图案呢?弘范经常这么思忖。他认识的女性都是这样,姑妈常常把想当歌唱家的女孩带到家里,她们毫无例外都穿着布满模糊色彩小花模样的长裙.衬衫也都是隆肩高耸着,飘带的分量也很重,口红全都是晶莹闪亮的粉红色。人一旦希望当歌唱家后,其心情也会影响到穿着的吧,两者之间是不是存在心理学上的某种关系呢?弘范一边强咽着蓝莓蛋挞的脆皮一边思考着。

话虽如此,还是难以想象在这间屋子里,那位一家之主和姑妈一起进餐的场面。姑妈的丈夫是位朴实强健的男人,在东北电力公司里做输电线安检的工作,木讷的姑父被这种布料包围着,吸着酱汤——虽然每年都是这样,弘范仍不由得从心里表示深深的同情。

喂,这可是我的绝活——餐后甜点哟。姑妈嫣然一笑,明明白白、一颗不落地展示出嘴里整齐排列的牙齿,当弘范注意到时,不禁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雪白的盘子被端到了桌上,他颇费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是草莓浸泡在大量的炼乳中。诚然,在小时候,准确地说是到七岁为止,这个装在红白色雪印牌罐头里的炼乳是他最爱吃的东西。甚至记得在第一次舔它的时候,还受到了“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的强烈震撼,罐头盖子上噗嗤噗嗤地开着两个三角形的小孔(如果不打开两个洞,里面的炼乳就出不来,这也让他感到无比神秘),一声不响屏息凝神地盯着粘粘稠稠的、描绘出甜美曲线的炼乳流淌出来,再用小勺舀起来慢慢地舔舐,那真是莫大的喜悦。有一天,他趁母亲外出期间,偷偷地把一罐炼乳全部舔了个精光,后来东窗事发,被家人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用现在的健康理论来分析的话,真幸运自己没有得上什么成人病。今年,姑妈似乎突然想起了他的这件童年往事。她能够忘记弘范五分钟前讲的话,却会突然记起很早以前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嗨,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哟,小范非常喜欢这种点心,你还真行,把一整罐炼乳都舔干净了。她说完嗤嗤地笑起来。小范和我一样,都是铁杆的“甜食主义者”呀。

弘范露出僵硬的笑容,出神地看着戴在姑妈那可爱的、交叉在胸前的手上的戒指,戒指上数颗巨大的青绿色宝石深深地勒在姑妈滚圆的手指上,要是用它们打人的话,一定会给对方造成致命伤的。怪不得,好像是和光滑的蓝衬衫的颜色相配——弘范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吞下了一颗草莓。

啊,啊,一感觉到那个甜味,脑浆都能被溶化掉!

那个甜味冷不丁地在脑海里复活了。弘范在剧烈摇晃的回家的公交车上,一边紧紧抓住吊环,一边拼命忍受着从胃里冲击到太阳穴的恶寒和猛烈向上翻涌的恶心。车里很昏暗,在他前面坐着两个老媪,相互攀比着谁的蓄脓症更严重,这使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那个叽叽咕咕压低声音的对话,忽然从远处进入了他的耳朵。

关谷仁是最后一个听到那个谣传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由于他得了不合时令的感冒,把连休和平日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睡觉养病的原因。

可是,他或许是第一个,偶然遇到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前兆的迹象的人。

这事得追溯到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五的黄昏。

他有个习惯,在周末会多花一点时间来散步。他家在山里,去高中所在的I市,坐电车要花四十分钟的时间。I市本身就不大,可想而知,从市里要坐四十分钟的车子才到的地方会有多么的偏僻。那里,一条河流流淌于山沟之间,两岸是绵延的山坡,他家所属的村子就坐落于此。连接两岸的公路穿过村子,经过的汽车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把它甩得无影无踪,甚至车里的人们都会立刻忘记刚经过村庄这个事实。

建在山坡表面的民房,从山顶开始,便像肆意散落的将棋※棋子一样,各自搭建在高度不同的地方。河上跨着两座桥,不论你走上哪座,都能望遍村里几乎所有的人家。每个年龄段中的孩子只有一个,或者一个都没有,幸运的是和关谷仁同龄的孩子还有一个,他们俩从小就不得不花很长时间,走很长的路去学校,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徒步翻过一座山去上学,现在,两个人都要坐车到I市的高中去读书。

(※日本式象棋。)

就是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村子,要说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的话,可能只有美丽的落日景象吧。因为在那条穿过小村的河流的西边,有个由两岸连山形成的V字形峡谷,那里能够时不时地看到夕阳落到一个剪去一块三角形的地方,来村子里的人看到这番风景,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赞美这令人印象深刻的日落。对于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仁来说,几乎每天都能目睹的这段风景本应该是无与伦比的,可他却有不同的感受:那不过是一边放着光芒,一边被峡谷慢慢销蚀而去的太阳而已。

每当追寻着微微残存的一点最早的童年记忆时,心中浮现出的光景总是阴云笼罩下的水田。

他站在空旷的田野里,抵抗着肆无忌惮的风。年幼的他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样寂寥的地方?眼前是冬季草木衰败、一望无际的荒凉景象,发红的土色枯草很不情愿地耷拉在空旷的水田里。脚下,小河横穿而去,黑色冰冷的水流发着隆隆的声响。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昏暗的冬日下凹凸不平的山脉连绵不断,朝着群山方向延伸的搭载着高压线的巨大铁塔群,像怪物似的耸立着。天空很低,垂悬着阴沉沉的云朵,让人预感到充满封冻的暴风雪马上就要从天而降。他在旷无一人的巨大的风景的正中央,被巨大的恐怖所震慑,呆立不动。他总想不起来,那一刻,是自己想渡过河去呢,还是想折返回去,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风景对他来说具有某种重要意义。

这个陈旧的记忆——尽管不能确定是真的体验过呢,或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可每次追忆起来的时候,他都会变得有点忧郁,那种不安的情绪类似于遗忘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又类同于在暑假的清晨,耳闻山鸠呜叫时的心情,当听到似乎低低地贴着地面振动传播而来的奇异声音时,他会陷入一种虚无之中,仿佛感到世界的活动及世界的中心是在与自己无关的遥远地方,永远不能到达那里。

与此同时,从小时候开始,他还被另一个感觉所困扰。总感到“日常”这个罩子里边隐藏着什么东西——当撩起罩子往里探寻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会迅速地离去,却不留下丝毫踪影,但它确实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存在着。就是这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东西?

今天,关谷也为了寻找那个隐藏物的蛛丝马迹,继续在山间徘徊着。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教师,都非常健谈,在他们讲的许多故事里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只鳞片爪,可是自己理应发现的东西一定在其他什么地方。

这一天,他准备了约一小时的散步路线,因为这个村子和这些大山就像自家庭园一样,依据心情和天气情况可以自由自在地调整路线,短则十五分钟,要想逛得时间长一点的话,一整天都不在话下。但不论是哪条路线,到了最后,都要回归到在他家后门的那个小小的儿童公园。

这个村里所有人家的房子都搭建在山坡上,关谷家的屋子更是位于最高处,在屋子后面的悬崖边上,还真有一座小小的儿童公园。准确地说,那只不过是围了栅栏的空地,里面仅有一根单杠和一座可坐四个人的秋千。

谁在那里!

有个人沐浴着夕阳,背对着自己坐在那秋千上。原来是位少年,他微微地弓着身,纹丝不动地静坐着。

是“饮茶童子”。

关谷仁突然想起了那个传说。

这或许是从“宴会上陪坐的儿童”演变而来。在这个村里,流传着到家里来喝茶的孩子的故事。村里人干完农活回到家里,看到一个白净纤弱漂亮的男孩儿,端正地跪坐在客厅里的坐垫上等候着,他只说了句“我是来喝茶的”,然后依然规规矩矩地把两手放在膝盖上,微低着头继续等待。家里人赶忙取出客人用的茶杯。直到他饮完茶为止,主人也一定要正襟跪坐陪伴着。孩子喝完茶,稍稍点头行礼之后,便飘然离去。

事情仅此而已,好像也没有迹象表明那个少年要干什么,或者他出现后会产生什么奇怪后果。听说关谷仁的祖父在读小学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次这种事情,可是一点也记不起那少年的模样,只记得留他喝茶时,他喉咙里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响,对他的印象仅此而已。仁有次把这个故事告诉一位喜欢传奇小说的朋友,朋友带着严肃的表情分析:那一定是在明治时代的初期吧,老毛子或是荷兰人曾经来过这个村子,不会是村里的人把那个孩子杀了吧……一定是那孩子到现在为止还在寻找自己的双亲。

现在,眼前的少年的坐姿,不正如传说里的那样吗!少年纹丝不动地静静地坐在那里。关谷突然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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