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自己，魂似乎已经飞到了别处。寒风吹起他头上的一束散发，被冻成了蜡色的脸上混着眼泪和鼻涕，早已没了六十年回京定西北进军大计时的风采。
胤？向前迈了一小步，忽然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又止了步，只唤了一声“十四弟”。而那声“十四弟”如箭芒一样直刺入允？的内心。允？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身子随之一震后，他反倒清醒了。远远地，他缓缓地跪下单膝，然后又屈起了另一条腿，伏下身子，向胤？叩头行礼。胤？看着他，一时间巨大的悲伤涌上来，他一时抛开了君臣之礼，向允？走去。而允？只低头跪在原处，并不动弹。侍卫拉锡见允？已失了礼数，便连忙跑过去拉他向前，谁知允？却一把甩开了他，恨恨地看着他，而后把脸转向了胤？。
看着允？含恨的双眼，胤？知道这场对峙是逃不过的。他紧皱着眉注视着允？，兄弟俩这样对视了良久，胤？挥了挥手，对他说道：“你先进去吧……”
允？僵僵地又给他叩了个头，便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寿皇殿。只那么一霎那，胤？听到身后传来允？的一声大哭，如备受了委屈的小儿子要扑到父母的怀中寻找慰藉一般。
一时间，皇阿玛生前看着允？慈祥的微笑，皇额娘搂着允？宠溺的神情，一齐涌进胤？的脑海中，一股酸得快要蚀了五脏六腑的委屈从他心底喷薄而出，变成巨大的垒块，积在他胸中，让他憋闷不已。鼻子一酸，泪水差点涌了出来。
太监苏培盛趋步到皇上的身边，小声问道：“皇上，还要进去么？”
胤？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快步离开了寿皇殿。
胤？不肯对璇玑讲隋景的近况，她就一直忙着从外围打听他的消息。今天她又去找怡亲王，可站在他们办事的大院外冻了个半死也没见他出来。失望地回到乾清宫，却听到胤？在怒斥某人“气傲心高”。她探头瞧了一眼，站在胤？对面的不是允？还能有谁？
“拉锡就是一个下贱奴才，我可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怎么处处为他说话？若是我有做错的地方，皇上亲自处罚我好了，还轮不上他这个下贱奴才对我动手动脚！”允？强硬的语气中夹杂着巨大的委屈。
“好！你还知道你有错！你年初都干了什么？！你倒是说说！年初皇阿玛把你撵回西北军中，你到底有没有反省？”胤？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允？立刻想起自己回奏皇阿玛胤？胤祥结党的事情，顿时语塞，只是张大了眼睛瞪着胤？。片刻，他硬着脖子冷笑了一下，说道：“原来皇上是计较这个？那臣弟这里给皇上赔礼了。”
“你……”胤？被他那不恭的态度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好，朕今天就给你点明，皇阿玛当初撵你回军中，最主要是发现你竟然敢对他身边的人动手，他怕哪一天就轮到了他本人！你这个不孝子让皇阿玛担受了多大的惊吓，你知道么？！”
“皇，皇阿玛怎么会知……”允？一时乱了方寸。很快，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情形，一副“我是你亲弟弟你能拿我怎样”的态度，生硬地对胤？说：“那个璇玑不是好好的么……皇上要是硬要把这事赖到我头上，臣弟也无话可说！”
“好！那朕就派人把你的罪过一桩桩给你算清楚！璇玑的那是头一件，你在西北军中的种种贪婪暴行，朕也会一件件查清楚！”
“又是为了一个奴才……”允？咬牙，轻蔑地低声嘀咕了一句。
胤？两眼冒火地瞪着跪在面前的允？。
站在门外的璇玑不知是否该进去。忽然，只觉一股熟悉的气息压了过来。一转头，德妃正站在她身后，如看贼一般看着她。璇玑愣了一下，连忙跪下行礼。
德妃并没有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她一进去，璇玑就听到她平稳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皇上，十四阿哥千里迢迢刚从西北回来，又在先皇灵柩前大哭了一场，肯定心神俱疲。你先放他回去歇息一下，再抓来教训也不迟。”
胤？听皇额娘的语气中带着严厉，又暗含着讥讽，心中更是愤懑。可他不能和皇额娘顶撞，这会有违孝道，他只得拼命压下了火，命允？退下回府反省。
德妃带着允？走出东庑，出来时冷冷地瞥了门口的璇玑一眼，便扬长而去。
震惊中的璇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觉得又恨又怒又委屈，她蹲下身来迅速用手指在地上的灰尘中画出一个类似太后的头像，然后站起身来，用脚使劲踩了下去。一边踩，她还一边小声念叨着：“tmd，让你偏心！让你善恶不分！让你是非不明！让你纵凶欺善……”
看着璇玑恨恨地跺着地，站在东庑门内的胤？明白她在干什么。可他只能心情复杂，心怀内疚地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在心中说：“我现虽尊为一国之君，可她是我的额娘，他是我的弟弟，我真正又能拿他们怎样呢……”
①以上文字均来自于史料记载。
②苫席：古代居丧时；孝子睡的草垫子
③景山寿皇殿：《实录》记载顺治、康熙的停灵处。但网上有介绍为乾隆十四年修建。此处以《实录》为准。
四爷党 第三部 第100章 断魂记
章节字数：7670 更新时间：07…08…18 23：02
快到年关了，“康熙”这个年号终于要真正变作一段曾经存在过的历史。因着老爷子的丧期，宫中一切庆贺皆免。遵照老爷子曾经的谕旨，生过阿哥的太妃、太嫔们可以到各阿哥的府上团聚，阿哥没有开府的，则在宫中团聚。因着十二月间胤？刚发配了宜妃宫里和允？府上的几个太监和一个管事，又命允？前往西宁代替允？督军，宜妃没少到德妃的宫中哭诉，而允？也明白胤？此举是要发配他，推说等过了老爷子的百日冥辰再走。
老爷子在世时热热闹闹的家宴不再，胤？只需去德妃宫中一起吃年饭。可到了傍晚，他却不见璇玑的踪影。他能理解璇玑不想见自己额娘和十四弟的心情，便没有强迫她，独自去了。
实际上，比起德妃和允？，璇玑最不想见的是他的妻妾们，特别是年琮碧。
在偌大的宫禁中晃荡了一大圈的璇玑慢慢往养心殿走，刚进院门，就看到胤？身边的跟班太监苏培盛正指挥着大小太监张罗明日皇上要用的器物，便知道胤？已经回来了。苏培盛见到璇玑，连忙跑过来问安，璇玑问他皇上的晚膳吃得如何，苏培盛则皱着眉头说：
“哎呀，哪象是一家子在吃年饭，倒象是毫不相干的人坐在了一桌，各吃各的。皇后娘娘本来还讲些家常话，可搁不住没人接腔，便也不讲了。皇太后用餐时又想到了先皇，自然少不了一场痛哭。所有人好不容易才把皇太后劝止住。用完晚膳，皇上就回来了。一路上，皇上走得很慢，好像用这顿膳花了不少力气一样。”
璇玑皱了皱眉头，看着苏培盛说：“亏你观察的仔细，皇上有没有说他哪里不舒服？”
“没有。但是……有一个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了？你但说无妨。”
苏培盛看了看璇玑，又四下里瞅了一眼，便挨近璇玑，小声说：“我也不知道这事确切不确切，只是，姑娘多当心，自是没有坏处。今儿听在永和宫当差的一个发小说，皇太后疑心是皇上和你合计夺了本属于十四阿哥的皇位，非常的生气，准备寻了你的错儿处治你……”
璇玑听了，微微一笑，道：“多谢苏公公相告，璇玑自会小心的。这事儿，你告诉皇上了么？”
苏培盛连忙摇头：“皇上脸色不好，我没敢说呀。”
“好，也不要跟别人说了，省得又到处传闲话。”
苏培盛点了点头，目送璇玑往后院去。忽然一想，呦，皇后在里面呢，便想叫住她，可已不见了她的影子。
璇玑转到后院，朝胤？的书房走去。她知道他一有不高兴的事情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可刚走到书房外面，便听到一个女声在轻声劝慰胤？：
“皇上，您忍让一下吧，先皇在世时待皇额娘是极好的，所以如今皇额娘才会悲痛得无以复加，也顾及不到别人了，甚至说出了些伤着皇上的话。等时间久了，皇额娘心中的悲痛慢慢平息点，她自然会后悔这些天里的所言所行。皇上念着皇额娘上了年纪，就不要计较吧……”
“可是你看看她对十四弟的态度，再看看对朕的态度，简直象朕不是她亲生的一样！”
“皇上，您自小被养在孝懿皇后身边，十多岁才回到皇额娘身边，怎能跟被皇额娘一手带大的十四弟比呢？您不是女人，不知道如果孩子打一出生就被抱走，从小又没跟自己亲近过，即使是亲生的，心里也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没法象对待自己养大的孩子那么亲近。”
胤？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兰慧拉起胤？的手握在胸前，抬头凄婉地笑了一下，道：“再说了，皇上不是还有我们么？您只管放手去做您的正事，皇额娘那里，我们给您照看着，稳住了皇额娘，其他的太妃们也就安分了……”
听着兰慧的话，看着她自然而然地握着胤？的手，璇玑只觉得心头一酸，转身跑出了养心殿。一路哭着跑到乾清宫大殿下，看着如今冷冷清清，烛火昏暗的西暖阁，璇玑终于忍不住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了出来。
一直以来，胤？是她的全部，可她从来不是他的唯一。一直逃避他的那些妻妾们，装作视而不见，让自己忙碌在纷繁复杂的储位争斗中，可如今他已登基，一切需要忙碌的事情她都忙完了，就无法再无视这些事情了……
璇玑趴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觉得这一生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