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这回是真的惊呆了。
像老郭说得那样，安生刷完广告回来刚吃了晚饭，便见到那早上来过的车子停在了诊所门口。这一回是两个人进来，一男一女，男的便是黄老板，女的身份则有点不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她长得出乎意料的年轻漂亮。安生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偎在一起进了老郭的房间，又看着这两人偎在一起离去的。那艳丽如花的女人像小鸟一般依偎在一个奇丑无比的老男人身上的样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感觉自然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第二天晚上，黄老板打电话过来，安生正好也在旁边，只见老郭频频地点头，之后便对他说：“黄老板刚来过电话，让我去他家里打针。我去了，这里你招呼着。”安生点头，心想：“幸亏见不到了，不然难免要生出可笑的同情来。”倒也渐渐把那女人忘了。
又过几日，老郭对安生说黄老板的钱拿到了。安生见老郭弥陀佛般的表情，便知道数目一定跟他所说的差不多，也替他高兴了一回。这天晚上，老廖和老鲁来邀老郭去跳舞，老郭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让安生也去，安生谢了，说从没有跳过舞。老鲁说可以学呀，安生说学不会，这段时间生意很好，还是留在诊所守一守。老郭这才不再勉强，与朋友们去了。这一去，安生直到凌晨两三点了才听到老郭回来。
生意上的蒸蒸日上使得老郭很快又回到去年的那种光景，每天一吃罢晚饭便有些坐不住了，等安生刷广告回来，说声有病人要出诊，一去就不见踪影；有时他更是把诊所的大门锁了，钥匙放在房东那里，只等安生回来去取。到底，他觉得这样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就有意再请个护士来，那样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这个问题有必要也跟安生商量商量，于是他寻得一个机会，说道：“小吴，我们这里再请个护士怎么样？”
安生一想也是，他所负责的内科病人也渐渐见多起来，能有个帮手更好，便说：“那样的话打针就有人打了。”
老郭道：“可不是，有了护士，有些女病人看病也方便些，打针发药的事总该可以做的。你每天下午又要出去，病人一多我们吃的饭就没法做了。”
安生心想，原来这老郭请护士更主要的是做个保姆甚至其他的，顿时失了兴趣，只是点点头。
老郭犹豫不定道：“只是……睡的地方不怎么方便。”
安生一想，确实是个问题。
但老郭显然已经有了主意道：“再去租房费用很大，钱花得也没有必要。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睡到大厅里，到时让护士睡在你的房里，毕竟是个女孩子……”
安生暗自觉得好笑，这个老郭一个病人就能赚上个上万，多租间房子就有点舍不得了，哪怕是少逛一次舞厅，也足够支付半年的房租了。但不管怎样，这里的老板是老郭，行使的也只是老板的权利，安生便说：“这个倒无所谓，只是睡在客厅里，睡在哪儿呢？”
老郭马上站起来，拍了拍办公桌，说：“这两张桌子都是很结实的，晚上铺上棉被就可以睡了。你觉得怎么样？”
安生没想到老郭的脑子这么灵活，一想也好，反正他的底线是能睡暖就行。于是，他们在请护士的问题上取得了一致。
没几天，老郭不知从哪里找的，果然带了一个护士回。那护士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中等却有点消瘦。大概刚从学校里出来，不大习惯见生人，一直是低着个头，很少言语，即使开口说话，也只听得清嗡嗡的声音；衣着也很一般，想必不是本地的女孩子，而是外地一个什么村子里出来的；脸上也是一片天然，没有擦粉涂口红，虽有几个醒目的雀斑，倒也不算难看。安生心想，这样的女孩子倒是可以同事的。
老郭待那女子坐下后，又是一脸习惯性的弥陀佛笑容，轻声细语问道：“你说你叫范小蓉，范小蓉，小蓉，名字好，好听，那我叫你什么呢？”
这个初来的范小姐大概有点不适应，脸一下子红得像只熟透的虾子，更是半天都挤不出一句话来。安生一阵恶心，连忙离开办公桌，装着看书去了。
只听见老郭继续道：“叫你小范好呢，还是小蓉好？我觉得还是小蓉好……”
安生若是再听下去的话，自觉少不得要翻肠倒肚一场，离开又不大礼貌，想来想去，终于想到还有两件衣服没洗，去卫生间把门锁上洗衣服。
待安生衣服轻揉细搓的好不容易洗完，老郭与范小姐的谈话才算结束。老郭大概对结果很满意，说道：“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医生小吴，这位是小范。”大概他觉得这“小范”跟“小贩”音太相似，又补充道：“我还是喊你小蓉好了。”
安生便向范小姐道了声好，范小姐眼神稍抬，也说了声好，倒都少了那麻烦的称谓。
老郭又说有新人到，就不做午饭了，由他作东，请范小姐和安生吃一顿。安生对老郭的话多少有了点心得，只想笑，“既然要献殷勤大不必把我也拉进去，莫不是借花献佛的手段？”可又不好拒绝，只好应了。幸好，老林这天比往常来得早多了，自然也被老郭拉上。有老林在一旁，安生才觉踏实了许多。
饭桌上，老郭倒也有些分寸，并不说太多的话，只劝范小姐多喝点酒。安生正要为范小姐担心，却忽然发现担心是多余的，范小姐大概感激老郭给了她工作，几乎来者不拒，昂头就喝。范小姐喝的虽只是红酒，却也是了不得，把安生和老林都看得呆了，直叹想不到这范小姐竟是不露山水的女子，让自己白担心了一场。老郭却是最得意的一个，频频举杯要跟范小姐和老林喝，嘴里话也热烈起来，自然夸得最多的是范小姐的酒量和漂亮，夸得自然高明。那范小姐想必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算美人，可老郭的一番不显山不露水的话，使得她听了出奇的顺畅，说不出的舒坦，感觉自然也越来越美妙。安生并不喝酒，就看着这酒桌上的变幻，暗叹两人的了得。
好不容易散了酒席，倒上茶水，范小姐已是人面桃花，有了几分妩媚，老郭也是佛态毕露，两人倒也相得益彰。安生早有些迫不及待要离去，见老郭并无散席的意思，便开口说道：“郭医生，我们下午还要去刷广告，就先走一步了。”
老郭眨了眨眼睛，道：“也好，你们先去，我与小蓉再坐会儿。”
安生便与老林从酒馆里出来，老林倒先说话：“这个老郭，又起了坏心思。”
安生道：“你们做朋友的没劝劝他？”
老林道：“何曾没劝过，他这人就这种本性，难得改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弄得不好收拾……”
安生便不想再说下去。两人带上一桶子浆糊和一大叠广告，刷广告去了。
安生刷广告回来，老郭少有地留在诊所，正与范小姐说笑着。范小姐见安生回了，主动上前问了声好，说：“还没有吃吧？”
老郭说道：“我跟小蓉都吃过了，饭菜都给你热着，今天是小蓉的手艺。”
安生嘴里道了声谢，心里却开始有点瞧不起范小姐。他吃罢饭到房里一看，自己睡的棉被已经折好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而床上看得出是全套新的，自然归范小姐所有了。房间里也显然经过了范小姐的一番布置，有了几分女人的气氛。
老郭在一旁道：“小蓉刚来就去买了套新的，布置了一下，你的一些东西小蓉也已经给你整理好了，都放在桌子上。你清清看，少什么没有？”
安生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极不大痛快，应该说已经感到生气了，但此刻唯有“忍”字当头，也没有去清点，只把自己的东西拿到外厅的办公桌上，能塞进抽屉的塞进抽屉，不能塞的就用只袋子装了，放在办公桌的角落里。这个范小姐一来，老郭的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安生既感到意外，也不大奇怪，甚至想到此后的日子里他少不得忍受更多的东西。
从那天开始，安生便正式睡在大厅的桌子上了。这虽然多少有点别扭，但只要不去想，也总算能把日子过下去的。
变化是很快就出现了的。首先是诊所里的气氛有了很大的不同。此前每天上午没病人来的时候，两个男人哪怕面对面地坐着也只是各做各的事，很少拉家常，诊所里更多的只是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安静得很。范小姐一来，不但是老郭变得说笑不断，文文静静的范小姐话也渐多了起来。知道安生不喜欢聊天，他们便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从女人的衣着到街上的好玩一直聊下去，把安生搁在一边。安生倒也情愿他们的这种“冷落”，不然的话真不知拿什么话插进去。范小姐最初的拘束再也不见，笑声也变得朗朗起来，与老郭那具有磁性的男低音倒是协调。而此前一直唱主角的收音机如今也自然只能沦落为配角了，如果他们谈得累了，老郭邀请范小姐进他的房里看阵子电视，那么配角也轮不上。老郭的房里不但有台电视机，而且过年后又从他娘子那里搬来一台功放，如果放一阵子功放，满屋子震耳欲聋，安生只得把收音机关掉。那时候，他就特别情愿老郭喊他去刷广告，索性每天一吃了早饭就去最好。
让安生更觉吃惊的是发生在范小姐身上的一些变化。如果说喜欢上聊天是老郭的强加影响的话，那么她的打扮非自己喜欢不可。不到一个星期，范小姐便给人焕然一新之感。不但全身上下都换成了新的，脸上经过一番修饰，那几个原先还在跳跃的雀斑也不见了，眉毛是翘得高高的，眼圈儿是黑黑的，嘴巴儿是红嘟嘟的，身上更是香喷喷的。这一切自然应归功于老郭，但实际上他也没怎么破费，只是把记不得是谁留下来的一些女人之物全都送给范小姐便得——虽是别的女人的旧物，但对于一个刚从乡村里出来的范小姐来说，也差不多是些宝贝了。送礼物给雇员似乎是老郭的一个传统，安生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悄悄地把老郭给的衣服换了，换上自己带来的衣服，才觉踏实了许多。旧衣服实在不能穿了他就去买一件，反正十多块钱一件，咬咬牙便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