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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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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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朝着瓷像拜了三拜,将青香插在铜铸的香炉上,又喃喃低语,举起小棒槌,对着金红色的木鱼,有板有眼地敲打起来。
产房里,产妇艰难地侧过身来,面对刚刚受伤的婴儿,伸出酥软的手臂来呵护他。虽然为时已晚,但亡羊补牢,也算给她破碎的心灵一点慰藉。那历经十月怀胎的艰辛,非但得不到一朝分娩的喜悦,却在小儿未出声之前,耳鼓已塞满了婆婆诸多的不逊之词和闲言碎语。现在,小儿虽然受了重伤,但毕竟已回到自己的身旁。她已能出于母性的本能来呵护。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宽慰了。
“影,你受苦了。”
这是夫君胡舜训温和的声音。她对妻子总是这样称呼,从不叫她的全名“梅影”,也不随和他人的习惯称之为“梅”,而是只称一个“影”字。 他期盼他们夫妻能够“如影随形,朝夕相伴”, “白头偕老”,这自然也是梅影的心愿。她给他的回报是粲然一笑。虽然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丈夫刚从纺织厂回来,第一步就跨进产房。因为预产期估算不准,临产时未能守在妻子身旁。今天,他是听了媳妇分娩的消息赶回来的。他要伴随在妻子的左右,尽可能地帮助她。
“妈,有吃的吗?梅影还没吃吧!”他走出产房,去找婴儿的奶奶。
“你只惦记着你的媳妇。进门来也不先给妈请请安。当心狐狸精把你吃了。”母亲带着醋意,愤愤地说。
“妈,你说什么呢?快给梅影弄吃的吧!”
“找王妈去!”王妈是我们胡家的厨娘。
这个刚刚提升为奶奶的母亲,打进婆家之门起,从来没有插手过厨房里的事,甚至可以说连厨房的门朝南朝北,都不得而知。
“王妈——”儿子喊。
“来了,来了。”王妈随声而至,手里捧着一碗热汤,“快,快接着。快给少奶奶送去。让她趁热喝。我伙房里还忙着呢!”
“好。谢谢王妈。”舜训双手接过热汤,走进产房。他先将热汤搁在桌子上,来到床边,去扶妻子。
“影,我扶你起来,喝一口热汤吧!”
梅影在夫君的搀扶下,慢慢坐立起来。丈夫给她的后背垫上枕头,让她坐好,又回到桌边,取来热汤,说:
“我来喂你吧!”
梅影睁开明眸,眼眶里噙着泪珠,深情地望着丈夫。她没有选择失误,面前确实是一个知书达礼、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好丈夫。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固然是中国女人几千年来所追求的目标,但除了穿衣吃饭之外,难道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妻子从丈夫的一言一行中,体会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温存和体贴。这辈子有这样的好丈夫的疼爱,她知足了。
她和他同在一家纺织厂工作。丈夫是机械修理工,妻子是织布工。她不远万里从福州来到这个浙西的山城,完全是一个偶然的机缘。
1939年,已经26岁的大龄姑娘吴梅影,还没有婆家,这在当时是十分罕见的。不是她没有纤细的身材,也不是她没有姣好的面容,完全是出于被人戏称“矮婆”的母亲——我的外婆,满脑子古怪的念头,和固执的性格。
26岁的姑娘还在福州娘家。她从小就学会了织布、纺纱。岁数一年年增加,相貌也越来越好看。她性格内向,不言不语,对她的母亲——我的外婆也很少说话。也许我接受了她这种遗传基因,从孩童时期开始,许多年都不善言辞。
她只知道埋头织布,梭子里的纬纱换了一只又一只,也不抬头。她怕抬起头来,被窗外经过的闲杂男人注视,尤其是害怕年轻小伙子捕猎的目光。
有一次,她因腰酸背疼、脖子梗硬,抬了抬头,伸了伸腰,舒展一下眼神,一把锋快的剪刀立即飞到她面前。她知道,这是母亲在警告她:“姑娘不许偷神!”
剪刀扎断了十几根经纱,她默默地停下机子,将被扎断的经纱一根根地连接起来。她继续埋着头,双脚交替着,以单调枯燥的节奏踩动踏板,右手机械地扯动推动梭斗的绳索,配上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从正面观看,就像是一只被提线人操纵的木偶。
岁月就这样在咔嚓咔嚓、不间断的声响中流逝。不谈婚、不论嫁,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吴家来了个远房亲戚。不知该称她表嫂,还是表婶,也许是我外婆的侄女儿什么的。称呼什么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位高高的个子、粗壮的身子,有着和男人一样浑浊嗓音的亲戚,与“矮婆”却十分投缘。不知两人怎么商议,“矮婆”居然同意女儿跟这位亲戚一起到浙江去织布,而且和机修工胡舜训同在一个厂子里。
也是这位亲戚,为舜训和梅影到胡家做起红娘来。竟然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水到渠成。
梅影的身材和容貌,以及她的突然来临,立即吸引了全厂的年轻人、中年人,和家有妻儿老小的半大老汉。他们一时停下手中活计,齐刷刷地向她投来注目礼。
“表嫂”与舜训比较熟悉,平时也常到胡家转转。虽然她并非专业的媒婆,但她会寻找适当的话题和谈话的时机,来引起胡老太太的注意。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她藉着去胡家还箩筐的机会,与胡老太太拉起家常:从工厂里新来一位漂亮的福州姑娘说起,拉到胡大公子的年岁、婚姻大事,慢慢勾起胡老太太的心事。
胡老太太年过五旬,已经到了喜欢“咸(闲)扯萝卜淡操心”的年龄,和“表嫂”言来语去,竟然十分默契。她不无心事地说:
“嗨,孩子大了。你说的这个福州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合我儿的心意?”
“没问题。这事儿我去说,一准能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表嫂”敢如此断言,当然心中有数。其实,梅影和舜训在她的撮合下,已经好上了。这事只瞒着胡老太太,将她蒙在鼓里。今天,“表嫂”就是来探探胡老太太的口风的。
吴梅影在此没有娘家,事情虽然能自己做主(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也还要去信跟福州的母亲说说。这样一来二去,差不多和丈夫有一年多的认识过程。双方的长辈都已经同意,年轻人又十分满意,接着就择日成亲。“表嫂”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红娘和证婚人。
媳妇娶过来之后,胡老太太就发现,这是她这辈子所作的第二个错误决定。
第一个错误决定,是他当年选错了门,嫁到胡家来。原以为胡老先生是个读书人,将来科举及第,混个一官半职,夫尊妻荣,夫唱妇随。谁知清朝将亡,民国复兴,科举废除。胡老先生求学不成,报国无门,一气之下,一命呜呼,早早归西。胡太太少小青春,独伴孤灯。虽然胡家有点产业,家道也还殷实,进门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些内外之事,均不用她操劳,使她渐渐养成一个不招人喜欢的身材,人前人后总受人白眼。丈夫中年去世,使自己失去了谈婚论嫁的第二次机会。他虽然无心为胡家立什么贞节牌坊,但也没有不立牌坊的机遇。只有一尺多高的观音瓷像,藉着沉闷的木鱼声和缭绕的青烟与她朝夕相伴。
第二个错误决定,就是轻易答应了儿子的这门亲事。
儿子的亲事,完全是被她自己耽误的。不然,这么殷实之家的公子,不会拖到三十岁还未娶妻生子。早几年,媒婆就像穿梭式的,来一个,去一个,胡老太太总是左挑鼻子,右挑眼。不是嫌姑娘家道不富裕,门不当,户不对;就是嫌人家长相逊色一些。现在倒好,二儿子也长成了,求学在外,还谈了女朋友,说是要准备结婚,而且连问都不问母亲同意不同意。俗话说,薯栽哪有倒插的道理。大儿子成婚的事,就成了燃眉之急。因此,她看到年龄相当,性格相仿的吴梅影,就动了心。旁观者更能看出其中的一点隐情:就是儿媳妇的娘家远隔千山万水,可以省去一笔厚重的聘礼,接下来就可以从从容容地为二儿子筹备婚事。
那么,既然成全了这段美满姻缘,为何又后悔了?
因为儿媳妇生得太俊,特别讨人喜欢。凡讨人喜欢的,别人也必喜欢。果然不出胡老太太所料,儿媳妇进门后不久,工厂里那些男人见了儿媳妇就瞠目结舌的传言,就陆陆续续地儿传入她的耳朵里。
“不妙!”她这样想。自己的儿子将来必定命丧在这个漂亮女人的手里。她要及早给儿子提个醒。
“王妈!”
“哎——”王妈总能随叫随到。这是她在女主人手下十几年调教的结果。同时,她也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家里有人说话的时候,她总要尽量靠近说话人,竖起耳朵,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偷偷听他们说话,猜测下一句将由何人接茬,说什么话,作什么决定。这样,结果就会被她猜中五七分,自然就能作出迅速的反应。
“去把大少爷唤来。”
“是。”王妈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舜训来到母亲跟前,低头肃立,静听母亲吩咐。自从先父去世,好多年来,母亲操持这个家,对儿子来说,母亲代表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尊严。在这个家里,母亲的一言一语,对任何人都不容置疑。
“妈,您唤我?”儿子说。
“嗯。”母亲依然吹纸媒,将燃着的纸媒对准水烟筒上的烟丝,像往常一样,先吞云吐雾一番,再接下来说她想说的话。此刻,藉着吸这一口烟的空隙,迅速打好了腹稿。
“妈提醒你,要注意你身边的女人。”
“您是说梅影?”儿子心里明白,除了梅影之外,在他身边,再没有其他年轻的女人,也不可能有其他年轻的女人。
“对,就是说她。”
“不是您让儿子娶她的吗?”儿子很少反驳过母亲,但今天的话题有点蹊跷,儿子才这么说。
“是妈让你娶的,但妈后悔了。”
“为什么?”
“她太漂亮,太招人了!”
“妈,你怎么这样说?她始终都规规矩矩的。打她一进厂门开始,从没有丝毫非份之想,也没有不规矩的事情发生。”
“妈已经听了许多传言,说她是人见人爱。”
“这也是她的过错吗?”儿子留神注视母亲,望着她那张本应有些皱纹,但却光滑平整的脸;虽然丰腴却并无弹性的面庞;纵然细白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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