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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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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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叔冷笑着伸出剑指,直指毕敬业的鼻子说:“毕书记,你的心没有放正,你是在报复我。你是在笑眯眯地报复我,你就是只笑面虎……”
毕敬业仍保持着微笑说:“卫民同志,刚才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不想与你吵架。当领导的跟下边的同志吵架是什么概念?这一点儿我是很清楚的。卫民同志,你要有意见的话,你可以向莲州地委、向省委、向中央反映,我老毕听候上级对我的处理。”
吕叔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朝毕敬业的笑脸狠狠地瞪了一眼后,摇摇摆摆地走出毕敬业的办公室。
毕敬业冲着吕叔的背影,用很温和的语气说:“卫民同志,你这会儿要是还想去莲州地委告状的话,我会给你派一辆车的。”

第71节:卷六 悲壮的阿妈尼(1)

38.公元20世纪60年代初
悲壮的阿妈尼
此时此刻,绝望如陡涨的恩公河水,完完全全地淹没了吕叔的身心。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一桩蠢事:正如司秘书预测的那样,如果不跟毕敬业在莲州地委大院吵架,毕敬业也许会人性未泯,给恩公祠分一些救济粮。就是分上几百斤也能救救急啊,可现在一粒也没有。我吕卫民当兵的出身,恪守服从上级的天职,一辈子服从领导,一辈子听上级的话,上级指哪儿就打哪儿,就今天没有服从,竟招来如此的严重后果,我对不起恩公祠的乡亲,对不起那些被饿死的,更对不起即将饿死的,我这个村长不称职啊,我是个大傻瓜大混蛋啊……深深的自怨自艾、痛心疾首的懊悔,彻彻底底地攫住了他。
吕叔猝然转过身,指着毕敬业说:“毕敬业,我原以为你的心只是有一点黑,还没有完全黑透。这会儿,才知道你他娘的心不是一般的黑,而是真真黑透了。恩公祠村饿死这么多人,完全是被你愚弄的结果,面对这些饿死的亡灵,你竟然无动于衷,心冷如冰,你他妈还是共产党吗?你他妈还有一点儿人味吗?不过我告诉你毕敬业,你今天犯到我吕卫民手里,你也算碰到茬子了。你不要把我们当草芥,以为我们的命都不值钱,饿死了也是白死。这你就想错了!告诉你毕敬业,恩公祠人是不会白死的,这事儿我吕卫民跟你没完,我就是死了变成厉鬼也要缠着你……”
毕敬业一直保持着微笑,连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
毕敬业的微笑,将吕叔心中的怒火升腾到了最高点。他咬牙切齿地说:“毕敬业,你笑吧,尽情地笑吧,你将我吕卫民治得溜溜转,你将我吕卫民治得灰头土脸,你将我吕卫民治得生不如死,你将我吕卫民治得无脸再面对恩公祠的乡亲……你这会儿应该笑,应该得意啊!你知道我马上要去做什么吗?我要以死向饿死的乡亲们谢罪!对这一点我吕卫民是坚信不移的,真正的共产党是爱人民的,而且真正的共产党人占大多数!我这就去死,找一个值得我去死的地方。我还要告诉你,莲花山县委大院门口太小了,我要选择一个更大点儿的地场。你等着为我吕卫民的死承担罪责吧,我的毕敬业毕书记毕大人!”
毕敬业始终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一直面带微笑地盯着吕叔的背影,直到吕叔跌跌撞撞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还在冷冷地想:你吓唬谁呀吕卫民,你以为我老毕是三岁的孩子?我这县委书记是能轻易被吓住的?

第72节:卷六 悲壮的阿妈尼(2)

从告别恩公祠、告别阿妈尼时起,吕叔已打定主意,这次要不来救济粮,他就以死相搏。看着乡亲们一个个地饿死,他这村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因为他的愚蠢,乡亲们才死于非命。真的是知夫莫若妻啊,阿妈尼当时照他心窝打了个十环。如同钻进他肚里的蛔虫,将他的五脏六腑透视得清清楚楚。她真是天底下最精明的女人,最善良的女人,最贤惠的妻子啊。
此刻,已经对毕敬业绝望的吕叔,义无反顾地开始实施死的构想。正如他所言,要找一处值得他去死的地场,这个地场其实是他早已选择好的,就是在莲州地委大院门前。在他贴身的衣袋里装着一份自杀告白书,简单地说明了恩公祠村的遭遇,以及他为何要如此选择。他深信人非草木,都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在地委大院主政的海老是恩公祠人,有道是叶落归根、故土难离、血浓于水啊。海老被恩公祠人敬奉为基督现世,当下恩公祠遭受劫难,海老绝不会无动于衷的。
其实,人是很脆弱的,死是很简单的事儿。他的包里就装着两瓶汽油,到时朝身上一泼,火柴一点,也就完成了。
出了莲花山县委大院,朝前走了不远,他就成功地拦住了一辆去莲州的拖拉机。途经县城最热闹的十字大街时,拖拉机被堵住了,密集的人群将宽宽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开始,吕叔并没有为之所动。他躺靠在拖斗中闭目养神,想着如何才能死得悲壮,死得轰动一时,从而才能死得其所,达到救助乡亲们的目的。
后来,从围观者惊诧的话语中,吕叔捕捉到了“自杀”、“恩公祠”、“朝鲜女人”的字眼。他这下幡然猛醒,飞身跳下拖车,发疯般挤进人群,发现了吊死在临街法桐树杈上的阿妈尼。
她身着朝鲜妇女最普通的布拉吉,胸前挂着一只破香烟箱皮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满了大大的毛笔字:
我叫阿妈尼,我是朝鲜人,我是莲池镇恩公祠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吕卫民的老婆。我们恩公祠人累得汗珠儿摔八瓣儿,粮食丰收了……要说我们有足够的伙食粮,我们村原本不该饿死人的。可我们的粮食包括种子都让毕敬业掏净了,掏得一个粮籽儿也不剩,眼下我们村已经饿死了十几个人。我男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已经写好了自杀告白书,让我偷偷看到了,我知道他想以死救乡亲们不死。我男人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想替我男人死。他是村长,他活着比我用处大……请上级党组织、上级政府救救我们恩公祠人吧……
阿妈尼的死,在莲花山县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来,阿妈尼一直尾随吕叔,她跟到莲州,又跟到莲花山县,目睹了吕叔与毕敬业争执的全过程。自她洞悉吕叔要以死相搏的心迹之后,就决心先行一步。她清楚:以她朝鲜人的身份,她之死与吕叔之死相比,会更悲壮,会唤起更大的社会同情,会产生更大的轰动效应。于是,她灵机萌动,让珍藏多年的布拉吉,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她这一天才的构思,形成诸多新闻要素的亮点,使其影响成几何倍率猛升:
一女子在莲花山最热闹的大街上自杀了。
而这个女子是朝鲜女人。
她不远万里,嫁给了恩公祠的村长。
恩公祠原本是不应该饿死人的。
因为粮食被县委书记掏空了,掏得不剩一粒。
恩公祠已经饿死十几个人了。
作为村长——这个朝鲜女人的丈夫,他得罪了县委书记,他弄不来一粒救济粮。
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只有以死相搏。
而这个朝鲜女人,决定先死。
这个朝鲜女人为的是中国的丈夫不死,更为了恩公祠的中国人不再饿死。
这是个多么了不起的朝鲜女人!
在这个了不起的朝鲜女人面前,那些制造这起大饥馑的中国人,不该扪心自醒?不该自责自咎?不该自觉无耻?不该在这些死于非命的亡灵面前深深谢罪吗?
39.公元20世纪60年代初

第73节:卷六 老革命海老(1)

老革命海老
阿妈尼的死,震惊了莲花山全县。
随之,震惊了莲州。
很快,震惊了省城。
接到毕敬业告急的电话后,海老回复的第一句话很低沉,但态度不乏强硬:“慌什么?沉住气,天塌不下来。”
毕敬业如同一只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舨船,正面临颠覆之际被一股强力推进避风的港湾。他突然有了底气,有了支撑,拨电话前的惶恐顿时烟消云散。
接下来,海老思索稍许后,作出了简练得仅有九个字的三条批示:高姿态。做大海。冷处理。
毕敬业对这三条九个字似懂非懂。但是凭直觉,他体会到了其中丰富的内涵。若非海老这样屡经政治旋涡的历练,并极具丰厚文化底蕴的老革命、老干部,是不会作出如此冷静、客观、正确的决断的。
通过具体的操作,毕敬业对海老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海老亲自押着紧急调运来的粮车,还有运送阿妈尼尸体的车子,连夜赶赴恩公祠。
对海老三条指示第一条已心领神会的毕敬业,立即作了三点明确指示:其一,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以及县直机关各局、委、办一把手,包括莲池镇全体班子成员,集体陪同海老前往恩公祠,任何人不许以任何理由缺席;其二,全部人车佩戴黑纱、白花;其三,除了国家的救济粮、救济金之外,县级二十元、科级十五元,自掏腰包,慰藉死难者家属。
对莲花山县委作出的姿态,海老表示相当满意,他的嘉许方式是朝毕敬业的肩膀用力地拍了两拍。此处无言胜有言,并且不知胜过多少倍,让毕敬业心里暖洋洋的。
海老的车子在距恩公祠村口很远处就停了下来,海老率队徒步走向迎接的村民。他一眼认出被村民簇拥在前边的吕叔。彼此相向队列快接近时,海老突然加快步伐,老远就朝吕叔伸出双手。吕叔激动地回应,两双手紧紧地攥成一团。海老的眼圈红了,语音喑哑了:“卫民同志,我代表地委并以个人名义对阿妈尼表示沉痛哀悼,并对你表示深切慰问!请你节哀顺变,带领全村人努力生产自救,顺利度过灾荒。”
如果说这番话讲得吕叔心里热乎乎的话,海老朝下的言行,竟让吕叔感动得热泪盈眶。海老将吕叔拉到一边儿,先硬行塞给吕叔两百元钱,说这是他的工资,是按恩公祠乡亲筹办红白事的风俗送的礼金,其态度之诚恳,容不得吕叔有任何理由拒绝。海老朝下的一番话,首先将刚才“卫民同志”的称谓,去掉了“同志”,这样进一步拉近了与吕叔的距离。海老说:“卫民,你是村长,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早就该去找我啊。我是恩公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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