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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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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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地吹着口哨,江林将图纸收拾好,放进抽屉的文件夹里。正要给抽屉上锁,这时,他无意间看见抽屉的边缘处有个扁扁的油皮信封。他顺手拿起来看了看,是只空信封。封面上没有油票,也没有地址,可封口却是粘好的?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放过信封在里面。——嗨,何必那么敏感呢。他笑了笑,随手将它丢到桌上。
锁好抽屉,他又瞟了一眼桌上那个信封。这时,夏天火红的夕阳正透过墙上的玻璃,斜斜地照进屋来,屋内的桌椅板凳都被镀了一层血红色的金光,仿佛带着某种梦幻般的神奇力量。看着看着,他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突然间,他发现那个信封上恍惚隐隐的有几个字迹透过纸背凸现出来!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拿起了信封。
这是一种普通的标准邮寄信封,从外观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翻来倒去看了几遍:信封好象是刚粘的,而且是全封闭。看来想弄清楚根源还必须把它拆开。他犹豫了一下,选好一头用劲撕掉封口,将信袋扯开、摊平。立刻,信袋内壁上、两行娟秀的文字赫然展现在眼前:
江林:我爱你!我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了。如果说恨可以容忍,爱却是忍无可忍。她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着我的心。我已经再也无法做到理智了。所以我不得不向你宣布:我要向你进攻!向毛丽丽宣战!
后面没有署名。但是,凭直觉江林马上就意识到:是杜鹃!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刚才杜鹃转到他背后去看图纸时,他曾隐隐感到她的手在他抽屉的边缘上碰了一下。肯定是她那时候放进去的。
哦,杜鹃,为什么会是她?……
一想起杜鹃那张美丽的、咄咄逼人的脸,江林的心就缩紧了。他那颗饱受摧残而又伤痕累累的心,又一次被人撕开了。而且是她!那个长久以来,他都在极力回避的人;那个毁掉了他整个童年的、魔鬼的化身!天哪,难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吗?……
他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痛苦地挣扎着,竭力想让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的脑子,赶紧转动起来。他必须尽快把这一切想清楚。否则他就会陷进去,永远也拔不出来。
渐渐地,意识开始在脑幕上爬动了:杜鹃,杜鹃,杜鹃!……全是杜鹃!她的名字、她的面孔在他脑中疯狂地跳跃,跳跃……不停地跳跃!他的脸开始痛苦地变形;大量血液涌上头部,他额角的静脉渐渐鼓凸出来!然而,毫无头绪。如同站在茫茫雪原上,他苍茫四顾,却抓不住一个问题。
接下来,头开始晕眩、疼痛。但是,他再也找不到思维的踪迹;他将身子伏在桌子,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然而——没有,依然没有。思维已经从他脑子里逃得无影无踪。完了,彻底完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逢绝境。
就在这时,沉寂的屋子里突然响声大作。
他猛抬头:是电话。组长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的电话机,正发疯似的嗥叫着。他顿觉心在一阵阵颤栗:丽丽的电话来了。丽丽——杜鹃……天呐!这样两个女人,他将如何面对她们?!……
铃声在屋子里持续。
他呆坐着,如临大敌。双眼紧紧盯住那台不停喧闹的机器,仿佛与一只咆哮的猎犬对峙,随时戒备它会朝自己扑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台锲而不舍的机器终于倦了,悻悻而止。
江林感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已经走到了毁灭的边缘。如果电话铃声再持续一分钟、甚至半分钟,他觉得自己就会轰然一声炸裂开来,一下子尸骨无存!
他疲惫地垂下酸涩的眼睛,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
突然,他的目光触到了桌上的那个信封,啊——!他马上恐怖地瞪大了眼睛,一把将那张纸抓过来!愤怒、仇恨使他的脸变得凶狠异常。他咬牙切齿,将它揉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里,双手不停地在桌面上撞击、撞击……仿佛要致一个生命于死地!
锁孔里,一只眼睛在悄悄地窥视。
“老天哪,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惩罚我?——为什么?!”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他失声痛哭起来:“我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我都快变成一架机器了,你为什么还不饶我?!为什么,为什么……”
门震动了一下。黑暗中,一个身影踉跄着在楼道里迅速消失。
这是一扇沉重的记忆之门。一扇封闭了多年、带着森冷的寒意和往事辛酸的记忆之门,在他心底訇然洞天了。一幅幅灰暗、凄冷的画面,从那扇门里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
母亲流泪的面孔。父亲虬结的眉头。还有父亲那位姓龙的女同事,一双忧郁的眼睛。他们在他眼前交替、重叠,穿梭往复地出现……
他们三个人魔鬼似的在黑暗中表演,总是一样的情节:泪水、虬眉,和忧怨的眼睛。而观众,只有他。那时候他大概只有五六岁。他躲在暗影里,躲在门缝后面,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就做恶梦。在梦里,父亲、母亲和那个龙阿姨,全都变得面目狰狞:他们长着青面獠牙、长喙利爪;他们互相扭打、撕咬;他们大声嗥叫,满脸泪花、满身血污……冷汗涔涔、浑身颤抖着,江林从恶梦里惊醒了,就将头缩进被子里。他从来不哭、不叫。
渐渐地,江林长大了。他似乎隐隐地明白了一些事情。对他来说,他们三个人就象一座阴森的古堡,他在远处只依稀看见他们在该出现和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但是,他无法走近他们。
后来,上大学,有了工作,他就不再经常回家。心里那道深深的伤痕,也似乎结了一层透明的、薄薄的痂。可是却变得极其脆弱,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在那些辛酸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他就可以象千千万万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拥有自己慈祥的父母、拥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可是,当他满怀希望去撩开他那层理想化的帷幕时,他才发现,原来一切如故;在帷幕的另一面,他们仍然在继续他们的情感恩怨!只不过是他自己在一厢情愿地粉饬太平而已。
爸爸年青的时候与妈妈和龙阿姨相爱?或许,她更爱龙阿姨一些?
可是,是什么原因致使他和妈结了婚、而不是和龙阿姨呢?其实他和龙阿姨更相配,更合适一些。
妈是一个京剧旦角演员,因而古代妇女那种屈从、懦弱的性格,似乎也很明显地在她身上表现着;而龙阿姨和爸爸,都在市里的杂技团工作。他们健壮、精细,相对来说也更具有相同之处和共同语言。江林一直弄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是和志趣相投的龙阿姨结婚,却偏偏和一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旦角演员结了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性格互补”吗?
几年前,在一个和颜悦色的日子里,江林曾就这个问题郑重地问过父亲。可是父亲始终没有让问话触及问题的核心。对此他甚至和父亲展开了一场辨论。可是辨论的结果也是令人失望的——父亲毕竟是父亲,他的年龄和经历绝不是算术式的简单堆积!这是江林由衷的感叹。
应该说,那天的气氛还是比较好的。难得的相缝,父子俩都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父亲拿着一份报纸在翻阅,不时抬起头来问江林一些近来的工作情况。江林看他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情,就抓住机会向他发问:“爸,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江林看着父亲脸上慈祥的笑纹,小心翼翼说:“您——和龙阿姨,一直在市里的杂技团工作;一起编排节目……可以说形影不离吧。我是说,……您,会不会爱上她?!”江林斟酌着,十分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父亲脸上的笑容忽地僵了一下,但只是短暂的片刻,就象触动了暂停键的录象机,稍一停滞,马上又“活”起来。
“你们这些年青人哪,没大没小……呃,是不是在恋爱呀?”父亲放下报纸,将身子坐正了,关切地问他。脸上一副调侃的神情。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您和龙阿姨,朝夕相处,而且志同道合,怎么会……”
不等江林说完,父亲截断了他的话。“因为我太了解龙阿姨了。人与人之间,太了解是不会产生爱的。因为爱情所需要的那层朦胧色彩被破坏了。你难道可以想象,一个年轻人会爱上一个平淡无奇的女人?呵,就这么回事,我们都没有走进对方的磁场中去,所以我们都‘幸免于难’了。哦——,我这么回答,你还满意吗?”
父亲充分表现了一个现代家长的民主和开明。他仍然和蔼地笑着,向江林展示着他的潇洒和应付裕如。
可是江林却得寸进尺,充满敌对似的步步紧逼。
“爸,你这可真是奇谈怪论!人们常说:只有了解才会相爱。而了解也就是时间上的累积。男女双方,从接触、吸引到好感、喜欢、崇拜,直到友爱,当双方的气质、学识相互补充、完善时,友情就会升华为爱情。这也就是说,是一个极熟悉、极了解的过程。而你们,这些条件都具备了……”
“但是,这也只是单方面的可能性!因为友情不一定都会发展成为爱情,它也可能永远停留在友情这块基石上。你还小,这人世间真可以说是千奇百怪呀,有些事情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会懂。俗话说,实践出真理嘛。人如果仅凭那些公式化的、所谓哲言来评论,来对待生活,是会上当受骗的。”父亲的声里满是感慨和告诫。
也许江林在他面前永远是个不足介怀的小男孩。江林看他似乎不经思索,信口而出的样子,心里便有一种被轻视、被愚弄的愤慨。胸中那蓄积已久的逆反情绪使他渴望和父亲平等相处、一见高低,甚至压倒父亲。可是他的这种“欲望”从来没有得到过满足。眼看着自己新的企图又将被彻底粉碎,江林恼羞成怒,只得撕破脸皮硬揪住一点赖着不放。
“爸,我今年都二十二了,你还说我小?为什么我一提你们的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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