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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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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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后,坐了一会,还不见有人来交卷,于是取范进的卷子,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等到他把魏好古赶出去之后,再取出范进卷子来看,才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于是“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由名落孙山到第一名进学,吴敬梓对八股取士之漫无标准,可谓讽刺入骨。
依照我所说的理论,个人以公平法则和属于工具性的其他人交往时,比较能够依照客观的标准,做出对自己较为有利的决策。如果他认为某项交易结果对自己不利,他可能提出条件,和对方讨价还价;对于对方不合理的要求,他可能严词拒绝;如果对方不接受自己的条件,他也可能中止这项交易关系,而不以为意。八股取士的制度既僵硬而又难得有客观标准,有些童生难免认为,这种考试方法不能测试出自己的才能,而要求主考官考虑自己的其他条件。魏好古便是其中一例。他在交卷后,又要求周学道面试。周学道先是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甚么?”他回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学道立刻变了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以后,又唤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童生叉着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学道“奉旨到此衡文”,身为八股科举制度的执行者,他衡量考生的惟一标准,自然是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的“时文”。如今魏好古居然不识时务,提出其他的“交易标准”,要求他出题面试诗词歌赋,自然使他勃然大怒。由于学道和童生之间是属于工具性关系,学道又是大权在握的“资源支配者”,他对童生既无须客气,也不用讲人情。魏好古冲犯了他,他便立刻拉下脸,叫人把魏好古赶了出去。

第32节 “范进中举”的权力游戏(2)

(二)面子工夫
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所以带个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着。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造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体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们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来,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胡屠户是范进的丈人。依“人情和面子”的理论架构来看,他和范进间存有“混合性的关系”。然而,由于范进家贫,胡屠户也瞧他不起,认为他是“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范进进学后,社会身份提高了,也有一些条件,可以在“混合性关系”网内其他人面前“做面子”。因此,胡屠户便拿了一副大肠和一瓶酒来道贺,一方面“做人情”给他,一方面教他如何做“面子工夫”。用Goffman(1959)的概念来说,在中国社会里,所谓“面子工夫”,主要是做给混合性关系网内其他人看的“前台行为”(front…Stagebehavior)。个人以“前台行为”做“面子工夫”时,其方法颇类似于演戏,他可以安排自己和他人交往的情境。例如,购买豪华住宅,将客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以衬托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可以从穿着打扮上着手,刻意修饰自己的仪表;他也可以在言谈举止方面下功夫,努力在别人的心目中塑造出某种形象。范进虽然“中了相公”,胡屠户认为他“凡事要立起个体统”,然而,以范进的身份和财力,既无法购置豪华居所,又不能讲究穿着打扮,只能在言谈举止方面多下功夫。同时又因为胡屠户是范进的姻亲长辈,两人之间多少有点荣辱与共的关系,所以胡屠户教他:“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面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们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
(三)拒绝请托与失面子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蛤蟆想吃起天鹅屁’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摸门不着。辞了丈人回来,自己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刻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同案朋友约范进进城参加乡试,范进因为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他和丈人间系属“混合性关系”,原先可能预期丈人会以“人情法则”和自己交往。殊不知,请托者向同处于混合性关系网内的资源支配者乞求人情时,资源支配者会考虑请托者将来可能的回报。如果预期的回报大于自己目前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便可能接受对方的请托;相反的,如果预期的回报小于目前的代价,他便很可能拒绝对方。显然,在胡屠户心目中,范进是没有什么前程的:“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是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
然而,“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胡屠户和范进毕竟是丈人和女婿之间的关系,他虽然不肯借盘缠给范进,却也要站在女婿立场,为范进着想,做另一种人情给他:“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同时,他更要表明,不借盘缠给女婿,不仅是预期的回报太小,而且是目前必须付出的代价太高,自己无法承担:“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因此胡屠户摆出丈人架势,“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摸门不着”。在范进来说,被丈人无情拒绝,又吃了一顿骂,当然是很“没面子”之事。然而,在中举之前,范进既无权势,又无地位,挨了丈人的骂,也只能自认倒霉,“辞了丈人回头”。

第33节 “范进中举”的权力游戏(3)

(四)平步青云与人际关系的转变
到了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得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不到两个时辰,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着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了,拥着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哩。”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着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回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只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哄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己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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