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伟光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知道继续表白自己的爱还是重新道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却见吉络已经径直走到了那个落地大窗前，又爬上了防护栏杆。
这时的吉络真的再没有一点要做给陆伟光看的意思了，她真的觉得只有这一块地是属于她的。这也是她唯一的退路了。她高高地站在窗栏上，手扶着窗框，隔着玻璃，她又看见了远远的地方开始的车灯流成的红色的河，和平常她坐在这里等待的时候没有两样。
她一边哭一边使劲地而小心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免得摔下去。只一会儿，她就一丝不挂地站在那栏杆上，除了身体的长高与成熟外，她和出生的时候也没有两样。
不同的是，按老人们的说法，出生的时候，人是看不见什么具体的东西的，但现在她的眼里站着一个呆呆的人，脸上是惊骇、恐慌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吉络，你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我只是不想要你给我的任何东西！”吉络说着又脱下了手上的戒指朝陆伟光扔了过去。
戒指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一声脆响。在吉络的心里却是一声惊雷。她忽然想起了乔依娜曾经跟她讲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是因为两手握拳相对的时候，无论单独伸出左右手的哪两个相对的指尖都能向外展开，只有一对无名指不能。所以无名指上的戒指才能代表永不分离的相爱的两个人。
现在她也悟出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更深层次的原因，无名指指尖的不能分开只是向外不能，换一个方向，两根指头内扣，就轻易的分开了，不仅如此，两根指头会深深地插入对方，好象两把刀子，伤到对方的心里去了。
吉络更加大声地哭起来了。
陆伟光以为吉络的哭是要告别这个世界了，心里也慌了起来。他冲进洗手间拿出剃须刀里的刀片比划在他的手上。
“吉络，你不要这样，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除了死，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对得住你。”
吉络猛地从栏杆上跳下来扑过去捉住了他的刀片。他来夺了，可她却无处可扔，只好紧紧地把它攥在手里。因为她不想它伤到他，尽管是这个时候，他流一滴血也仍然会伤她整个的心。
鲜血便如自来水般地从她的拳头心里流了出来。
“你放开，吉络。”
“你别跟我争，我就放开了。”
在妥协中刀片飞到了垃圾桶，一切归于平静，她也呆了，看着血肉模糊的掌。他也呆了，扶着她的手无话可说。
但是他们都在这一瞬间明白，他们完了。
第六章 戒指戴在无名指上（5）
6
接下来的几天好过曾经的蜜月，再也没有比这几天更为温暖的了。陆伟光每天都在家里陪着吉络，为她买菜做饭，连洗澡都由他代劳。吉络高高地举着受伤的手，水从头顶泻下来，肥皂泡在陆伟光游走的双手间泛着一丝活泼。这应该是她在这座城市最后的享受了，她想着将要和他的分开，就象想着当时和他一起的场景第一次变成现实。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可是在这腾腾的雾气里，除了她的眼睛，还有谁知道呢？
一个星期以后，吉络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父母身边。她的突然离去是陆伟光不曾想到的，连续两天的紧张工作使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吉络这两天居然没给他打过电话，回到家里，吉络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伟光，我依然很爱你，但是，我们真的应该结束了”。
再也没有这般的放松，再也没有这般的温暖。人穷则返本，老师说过这个穷是穷途末路的意思，而本，是父母。
7
和每次回老家的程序一样，吉络一个个去约会那些在老家工作的同学，吃饭，聊天。陆伟光每天都打电话来，两人交流的状态回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很快活地跟陆伟光聊天，讲她见到的新鲜事，可是这种快活对吉络来说却有一种诀别的凄凉了。
回家的第三天，吉络和几个同学在外面唱喝唱到深夜才回来，蹑手蹑脚地走进门，却发现爸爸正在客厅里坐着看报纸。
“爸爸，你怎么不睡觉呢？”
“你不回来，我根本就睡不着。”
“那你也可以焐在床上看嘛，等我一回来你就可以关灯睡觉了。’
“那可不行，会影响你妈妈睡觉的。”
吉络问不下去了，爸爸妈妈的恩爱突然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凄凉。
“络络，爸爸正好也想跟你谈谈。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跟陆伟光闹别扭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是离婚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胡闹呢？”
“我不会觉得你胡闹，可是我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慎重一点。”
“爸爸，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责备我呢？”
“我觉得这是你个人的问题，我们作为旁观者根本不可能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再说，婚姻这个问题就是‘鸭子下水，冷暖自知’，你觉得不高兴了，我们觉得再般配有什么用呢？但是话说回来，陆伟光这个人真的不错，这么年轻，事业有成，人也老实，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份上，我真是要狠批评你几顿。总是你又打人还怪人家瘦了硌得手疼！你就是个小霸道！”吉爸爸故作严肃却又忍不住先笑了。
“呀，我是跟你说真的，我觉得他不爱我，我再爱他又有什么意思啊！”
“过日子用得着每天把爱挂在嘴上说吗？就算是神仙每天被念叨几千遍也烦啊。你就是心眼多。反正你做什么事情不要后悔就行了。”
吉络一边听一边吃一个苹果，苹果一吃完，她突然站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父亲：“爸爸，你和妈妈这么迁就我是不是因为我就快要死了？”
吉爸爸一听，大惊失色：“络络，你在讲什么话。爸爸妈妈都健康地活着，你说你要死了，你不是存心先气死我们吗？”
“你们别瞒我，其实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就是自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我就是知道，其实那天那两个医生说我什么活不到成年，说我不能有孩子我都听到了，我一直都记着呢，所以我一定要按自己的意愿尽情享受我的人生。”
“天啊，络络，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条理地活着就是因为你觉得你活不长吗？你确定那两个医生说的就是你吗？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们？他们讨论的那个女孩子在你出院的第三天就死了，是特护病房的那个，就在你的隔壁！”
不亚于一个惊雷在头上炸响，吉络这下才傻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一种赶时间的态度活着，骨子里都有一种扒本的歇斯底里。她把自己的人生缩得浓妆艳彩，可是转眼之间她发现自己颜料用光后居然还有漫长的空白。她把生活过得象一场戏，可是这时她发现生活比戏剧更象戏剧。
陆伟光再打电话来她不接了，同学的邀请也不去了。吉络象个失去方向的人一样四处乱窜，几乎什么事情都能让她回想起过去。看见水的时候她想起那年到成实家去玩，大家一起到河边游泳。吉络不会游但是很爱面子地在浅水处比划，成实笑她不知道是在游还是在爬。妈妈给她买了一块绿色的料子做衣服，吉络立刻又想起了成实有一个表妹叫作翠的很喜欢自己。看见小孩子玩过家家结婚，吉络又想起了成实的妈妈倚在门口跟自己开玩笑：“成实的妹妹说，要是这个姐姐嫁给我哥哥就好了。”
要是，就好了，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一种果树能结出叫作如果的果实呢？
8
吉络的父母怎么也唤不醒如同处在恶梦中的女儿，她每天就是到原来的学校去转，回来了也不怎么吃饭，想想就哭一顿，想想就哭一顿。没办法，他们只好把陆伟光从广州叫回来了。
陆伟光的到来也没有从本质上改变吉络，唯一的不同是吉络开始非常热烈地需要陆伟光，只有两人胶合的状态才是吉络安静的片刻。
第七章 玻璃破碎了才完整（1）
1
一个星期以后，吉络正式跟陆伟光提出了离婚。两人回到广州办了手续以后，吉络突然觉得她再也不恨陆伟光了。他对她的爱或是不爱，于她已经很平静了。但是她心中一直有一股愤怒，每天朝胸口涌动，她不知道在愤怒什么，她的这股气最后在成实身上找到了出口。
她一直觉得是她欠了他的，这种欠的感觉每天压得她气都喘不过来，她无端地被当时的一个善良愿望弄得一塌糊涂，弄得生活沉重。可是这个晚上，她突然觉得她本来什么都不欠。她过的是这么曲折，可是他却因为他对她的怨气而一路奋发向上。她觉得他的成功在当时只有一个前提：他觉得她是一个坏人，是被他错爱了又伤了他的心的一个坏人，一个可耻的不忠诚的人。他要用他的成功来洗刷他为她蒙受的耻辱，同时告诉她如果她不可耻的话，她也许可以跟他一起享受他的成功，可是她已经丧失了这种资格。
吉络一直就这样猜想着成实的积极。所以这个晚上，她格外地生气，她凭什么还要继续成为他前进的动力呢？他伤害了她并且让她万劫不复，她也要回报她，釜底抽薪。
她一把抓起电话，拨了成实两年前留给她的电话号码。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如果没有人接，那就是这些秘密应该被守下去。
可是电话偏偏就通了。
“是我。”吉络说的时候以为成实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是她。
可是成实说：“请问”
吉络自报了家门，然后不等成实开始说话就把这些年她的生活，她的爱情，她的所有的苦楚都开始报了出来。
完了，4分39秒，她看着时间过去了4分39秒。她的话，她以为是在总结半生的话只用了4分39秒就说完了。这些话，斩断了她曾经以为的他的好，原来，原来她思考了十年，想跟他说的话却只有4分39秒。
她还以为只要有一个机会她可以跟他彻夜长谈，她以为她跟他说话的时候会泪流满面，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干涩。4分39秒，一千多个字，她却突然觉得心被掏空了，她忽然后悔了，她把自己的珍宝这么轻易地就交出去了，珍藏了十年，却只用了4分39秒就交出去了。然后，她静静地拿着电话，等待着他对自己的审判。
然后他说，其实他一直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