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离我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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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你离我好远-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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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家人,大家要相互照顾生活,介绍工作经验,为公司发展成全球五百强而奋斗!好了,现在你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嗯,我姓刘,叫刘颖舟,来自颖州市。我怯怯的说。
好,很好,非常好!联系人开始大声鼓掌,身边也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
好了,现在你先收拾一下,也和我们家庭里的人熟悉一下,打个招呼,5点整我们开始上课。上课地点在那儿,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房间最里面,墙上挂着一大幅画,由于太暗看不清楚画着什么,却没有看到我想像中的办公场所什么的。直到联系人走开,我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我才看清原来那幅画是块黑板。
联想起联系人说的所谓“上课”,加上这些人,加上这块黑板。我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销公司。我昏,我竟然稀里糊涂被骗进了传销公司!
当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走,于是我借口上厕所要出去,没想到身边的那个胖子给我说,厕所在地下室二层,他领我去,说完拉住我的手,就要带我去,亲热的可疑。我试着挣开他的手,没能成功。我意识到这个地方想来容易,想走就难了。
天已经开始黑了,我的心跳越来越历害,以前我是在报纸新闻上听说过传销的可怕之处的,进来了你就别想走,必须把你所有认识的人,亲人,亲戚,亲朋好友,全部骗进来,当然包括他们的钱。这里级别森严,新来的级别最低,所有人都可以指使你,欺负你,打你,骂你,甚至杀你。我在厕所洗了个冷水脸冷静了一下,开始想如何逃出去。
带着惊恐熬到5点,进来了几个穿白衬衣的人,都像是广东本地人,他们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开始上课,所有人聚集在黑板前一片空地上就地坐下,屋顶一只大吊灯被打开,起码有200w。照得整间房碜人的惨白。他们先是讲一些号称企业文化的部分,说来到这里组建大家庭,无论年龄,来久的就是长辈,新来的是小辈,长辈要关心小辈,教小辈知识,小辈有进步要给奖励,犯错时要惩罚,必要时要体罚。然后就是讲工作流程,说白了就是拼命拉人进来,进公司交4800元押金,然后收益自上而下的分成,说什么做好了一年赚五百万是小意思,我们公司上级领导开宝马法拉利的到处都是。
课一小时就快讲完了,看得出来听课的人每天都是听同样的内容,大家都是眼神呆滞,神情麻木,我想起高中政治课本上的一个词:精神鸦片,没错,这些人就像是吸毒的瘾君子,个个都是那么的疲惫,委琐。突然讲课的人说:那个角落里的小伙子,站起来!
我一愣神,他又说,就是那个穿衣服的,我看他目光直射向我,只好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所有听课的人都光着上身,只有我一人穿着蓝衬衣。
没有人给你教公司纪律吗?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说,好,我现在告诉你,在我们大家庭里,每个成员都一视同仁,大家都没穿上衣,为什么你要穿呢,你这样已经违反了公司纪律,你是新来的吧?
噢,我下午刚来。
好,你刚来,不知者不为罪,你现在把上衣脱了,我们组织上就不惩罚你了,只罚你晚上给大家洗单子。
我草,我心里想,你他妈的不就穿着白衬衣吗,凭什么你没犯错,但这些只是心里想,在所有人目光的压力下,我像真犯了错似的点了点头。
晚上,我一个人在地下室二层厕所里洗二十一张被单,厕所其臭无比,我只能用嘴呼吸,还有人在外面监视我。我猜是因为新来的人总想逃跑的缘故吧。我洗得手上全起了皱折,洗得胳膊抬不起来,泪水混着自来水泻下,混着没冲下去的屎尿,流进了下水道,而我的信心,我的梦想,也随着那屎尿,永远的流走了。
大约洗了三个小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时厕所里进来一个老头,他是来洗袜子的,看到我哭得不成样子,他说,小伙子你刚来吧。我看他已经至少50多岁了,面相还算善良,擦擦眼泪点点头。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老头问。
我是来这找工作的,没想到就被骗到了这里。我带着哭腔答。
哎,老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又一个小伙子被害了。
我看他不像坏蛋,就问,大叔,你是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看大门的
那你知道怎么逃走吗?
逃走?老头轻声重复了一遍,转头看了看门口监视的人,他低声说:上个月有人逃走了。
怎么逃的?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白天他们会让你去打电话,就是让你打到家里骗钱,那是在三楼,三楼有个窗户,你可以从那儿跳下去跑掉,上次那人就是这么逃的,不过他摔断了腿,被公司的人抓到了,后为公司人见他已经昏死过去,没什么用了,就把他扔在路边。我告诉你,其实他那是假昏。
我几近绝望。
那天我一直洗到凌晨四点,洗到天蒙蒙亮。等我把所有单子晾好,躺到我的地铺上的时候,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我死一样昏睡过去。
第二天我被人强行叫醒,其实是被踢醒。我们被叫到三楼打电话,三楼有四个IC电话,所有的人挨个过去打,有给家人打的,有给亲戚打的,还有给同事邻居打的,大多是说自己在外地遇到了大麻烦,需要他们寄钱。打电话的时候旁边有人监视。只要你敢乱说话,肯定会带到地下室毒打一顿,不给吃饭。我亲眼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给老婆打电话让寄钱,女儿接电话的时候,这男人突然开始大哭起来,这时监视的人冲过去把电话挂断,然后把那男人带了下去……就像电视里演的拷打地下党员一样。
我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就胡乱拨了个长途号,幸好没有人接听,于是我又被叫到一旁等。因为我还算老实,所以那几个监视的人没怎么注意看我,我趁他们休息的时候,悄悄走到窗前窥探了一下,我的天,这么高的距离摔下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就这样坚持了三天,每天都有人被打,听着惨叫声我头皮发麻,看着他们身上丑恶的伤痕我心惊胆寒,每天我都被恐惧压抑着,人已经快疯了,到了第三天,我的电话还是没人接,这次监视的人没那么好说话了,他们讨论了一下,决定给我点颜色看看,叫了一个打手进来,要拖我下去。我回想起那惨叫,那伤痕,心一横,猛得跑到窗边,照着昨天看好的地形——下面摆了个烟摊,我就向那烟摊,疯狂的跳了下去。还听到背后有人喊,有人跳楼了,快去追!
也许是老天怜见,我恰好摔在那烟摊上,还是屁股先着,烟摊被我砸塌,阻挡了大部分的下坠力,我竟然没有摔伤,只是屁股像成了四瓣,钻心的疼,一时我顾不得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向街上跑去。
在拐角我被人拦住了,我看到一条黑影在我眼前,心想这下完蛋了。绝望的抬头一看,却是那天晚上遇见那个老头,老头见我这副模样,猜了个大概,他叹了口气,摸索了上衣口袋,往我手上塞了10块钱,让开了路,我没来得及道谢,抓住那皱巴巴的十块钱,拼命向街上跑去。
这段惨痛的经历是我最不愿去回顾的,短短三天还发生了许多不忍回首去想的情节,每每我将它们从记忆中略去。那个老头,那个恩人,如果我再遇见他,我一定会尽可能的去报答。然而茫茫人海,几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去过那个伤心的城市,有几次有机会出差去深圳,同事们都抢着去,我都把机会让给了他们。
那十元救命钱我用来打电话回家,父亲专门到深圳接我,回到颖州市的时候,他叹口气对我说,舟儿,实在不行就回县里吧,我再到林业局去找找老领导,看能不能县里给你找份工作,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在车站里,我在售票厅排队买回县城的车票,老父亲坐在候车室里等候,我站在队伍中间,不止一次的回头看已经退休,已经苍老的父亲,看他花白稀落的头发;也不止一次的望向售票厅外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这个城市曾遗弃了我,我也曾逃离了它,如今我再次逃回来,生活给我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荒谬而无奈。
终于,我买好了票,那仅是一张票,我把他递给了父亲,送他上了车。把自己留在这个城市,让汽车把仍旧无法放心的父亲送回家。
后来,每当我回想起深圳这段经历,总是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懦弱和无知,我想,如果换做是河川,他一定不会像我一样窝囊,最后还求到家里。他一定会自己闯出个天下,闯出个不一样的未来。
父亲走后我已经完全放平了心态,放下了高姿态,开始真正的谋求生路,整个2003年秋天我在一家中型超市门口卖促销产品,有牛奶,洗面奶,洗衣粉,防臭鞋垫什么的。就是在超市门口摆几张长条桌,用红布一盖,把促销品用宽胶带绑一起,上面太阳伞一遮,再贴些广告宣传画,就可以了。
我们做促销的大多是年轻人,多是中专或职高毕业,难以找到正常工作的毕业生,大家一人头上戴一顶红帽子,手上拿着产品嘴里吆喝着,向超市门口来往的行人推销。每人都有任务,比如一天须卖出50瓶洗面奶。只要完成任务,就有30元的收入,完不成就低一些,我一开始就特能放下面子,大声吆喝,大声宣传,多有人被我缠得不耐烦,抚袖而去者有,口出恶言者有。我也不生气。一天下来,平均能拿25元左右。吃喝是能够保证了。就是住比较麻烦,我一直借宿在同宿舍的一个同学那儿,他在一家企业工作,收入也比我好不到哪去,他在城西郊租了间便宜的单人间,约30平米左右,管水电一个月300元,我就暂时在他那混着,打张地铺,分摊房租。
说来可笑,让我结束促销生涯的居然是傻女人。有一天我正拿着鞋垫吆喝着,正宗厂家,独家秘方,保证防臭,臭了不要钱啊,防臭鞋垫,3元两双了,三元两双了。一个带墨镜的矮个女人从超市出来,来到我的摊位前拿起一个鞋垫说,这鞋垫真能防臭?我看她不像真要买的,真买的人只拿不问。就说,当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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