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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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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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即是有用之变。

“如一名居住在高山上的人,不断存想自己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入水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水中的五感变化,如此存想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会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潜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水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水,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水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哥’信”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突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战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随时能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于方寸间反覆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蚬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磷磷的一片,无数鬼火拥着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着“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跨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

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歙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外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酸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远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果然前导的白骨红灯之上绘着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左右,蓦地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小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的诡丽焰色不改,盆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朴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宽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降魔剑下,儆——恶——除——奸——”

牵着鸟雏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喊:“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鬼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大声唱名,众小鬼们用整串铁炼拉着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恒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

一旁负屈鬼一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目光呆滞,宛若活尸。

耿照毕竟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念头,岂料越听越是心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有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会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

刑、问二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二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着恒如凑近那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

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响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来,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

冰飕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汨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眼睑的眼窝里骨碌碌地转着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抽动着!

耿照看得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去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剥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咸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着箱缘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抬头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随手一拧,“喀啦!”

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日‘冰狱’,又称‘凿浑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道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

明栈雪目不转睛地窥视着,一边小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

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移花接木,换日偷天。”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浑沌”夺走面皮,身份便由白面伤司顶替。其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一命,被小鬼们抬入偏殿。

耿照本想开口询问,蓦地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白面伤司’,用以补充新血。”

眼看法性院的兰衣弟子全由鬼卒顶替,泰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小鬼们终于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炼拉进最后一人——来人身形魁梧、体魄强健,贲起如铁的肌肉几乎鼓爆袈裟红褂,叫髯鹰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显义和尚。

显义眉目低垂,似也中了迷魂药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炼捆得严实。含冤鬼转身行礼,恭恭敬敬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徵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

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要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之后,你等且先退下。”

扶着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着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着如骨架般枯瘦的鸟雏追风马、刑问二差抬着冰狱铁箱,俱都出得阿罗汉殿。锁着显义的七八条铁炼被牢牢固定在柱上,每条都绷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中可有隐密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片刻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咄咄逼人:“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覆极不满意,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迷魂奇效之下,断无敷衍塞责、刻意隐瞒之理,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

果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急急迫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声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撩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炼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着破裂的袈裟、迸碎的铁炼“呼!”

抡扫而出;阴宿冥手跨剑柄,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方才落地。

显义上身赤裸,霍然而起,腕间还缠着半截残炼,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那个人,就是被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糊涂啦,镇日张嘴呆坐,淌着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馊水也照吃不误,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

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老东西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低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成一片,露出青自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失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至肘间,冲着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半腔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盆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于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内外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据,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躲避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以绝后患。”

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纡解的兴奋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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