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发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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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发现社会-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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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举了未成熟状态的例子;有本书能代替我理解,有位牧师能代替我拥有良知,有位医生代替我选择食潜。这几个例子,不幸预言了此后启蒙运动何以陷入困境,即启蒙者大包大揽,争当真理代言人、牧师与医生。然而,没有人能做到真理在握、绝对正确,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有限的世界;我们拥有的是短暂的生命;我们的知识理性同样是有限的,如波普尔所说,历史没有宿命,我们能做的就是运用自己的有限理性不断地纠错。在此意义上,启蒙没有绝对的是。

在法语中,启蒙是光明的意思。启蒙,说到底就是要有光。这种光不是先验获得的,也不可能被谁后天绝对掌握。启蒙没有结束,但是推销绝对真理的启蒙时代已经结束了。中国现在流行的某些精英主义仍然具有启蒙时代的一些危险特征。即,以自己的话语权的优势,对大众运用牧师与医生式的权威逻辑。历史是人民写的,历史文本却是知识分子写的。知识分子的这种职业便利,决定了这个群体通常自视过高,在解释历史与现实时,总倾向于夸大自己的作用。

以自己为救世主者就像这样一群“鸟人”,他们飘在空中,鸟瞰世界,自信真理在握,略作思考便可以为尘世开出包治百病的偏方。这是一种致命的自负。就像在黑夜里打手电,他们不是谦卑地把光打到远处,照亮道路、田野与山峦,让你自己判断该往哪走,而是对着你的眼睛照射,告诉你这就是你需要的光明,舍此全是黑暗。那一刻在你眼中,除了他们手电里射出的光亮外,你什么也看不见,导致启蒙后失明。这就是我时常提到的“在光明中失明”。梭罗在《瓦尔登湖》结束语里有句话说得也很好——那种使我们失去视觉的光明,对于我们是黑暗。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孩子在出生,在长大,在问自己或问大人十万个为什么。人类的处境其实就像这些孩子,除非人类灭亡,否则启蒙永远也不会结束。启蒙的前提是自由,每个人都有公开运用自己理性的自由。有自由才有平等,有平等才会有自由交流。只有在这种自由、平等的语境中,我们才有可能真正享受医生的食谱,并能随时发现其中的毒药。同时,启蒙者不因对理性的不正常运用,加上自己天马行空的幻觉,做了教条主义和他律的奴仆。

今天是永远的现代,启蒙是一项未竟的事业。启蒙就是自由交流,它不止于言论自由。言论自由可能是单向的,而自由交流是一种互动,是彼此尊重,是程抱一院士所说的“一加一大于二,接近三”。

【大家都来DIY】

问:有人说中国文艺复兴的时代已经来临?

答:文艺复兴的前提是这个时代必须张扬一种价值。中国要张扬的价值是什么?这似乎还是个“国家机密”。文化产品不同于其他产品,它不是以复制多少件来计算的。举例说,一个音像店,摆满了全是些好莱坞的大片与帝王戏,而像《鬼子来了》这样的国产好片在国内不能公映,这说明在某种意义上中国文艺复兴的条件还不成熟。值得庆幸的是,由于传媒科技的发展与普及,一个自我解放的时代正要到来。个体传播的兴起,是中国实现平稳转型的历史机遇。

当代中国,“在浮躁中前进”。消极而言,互联网像大众传媒的专栏文章一样,裹挟无数泡沫,浇灭了智者嘴上的烟斗;积极而言,后现代的价值观挟传媒科技之力正在瓦解前现代的铜墙铁壁。比如歌手自己刻录CD卖、学生拍DV电影在网上发行以及个人博客的兴起……个体的崛起打破了文化上的垄断,从此告别崔健、张艺谋等“文化代言人”。中国正在走向多元化,主流文化流行于民间,它们不会被几打子精英简单地代表,也不会因为某个楮英的“堕落”而背上黑锅。我在巴黎大街上经常能看到章子怡的脸,我觉得她亲切,若有人说中国文艺将在她身上复兴,就有点太扯脸蛋了;同样,说她丢中国人的脸蛋,自然也是扯淡。一个理想的社会应诙是这样,无论富有还是贫穷,人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经营自己,DIY自己的人生,DIY自己的文化,甚至制造流行与时尚。胡适曾说,每个人争自由,就是为国家争自由。今天,每个人DIY自己的文化,也就是DIY中国的文化。中国文化的转变,将更多地决定于这些文化的消长。如果民众都起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正视自己的欲念,表达自己的主张,假以时日,转型定将水到渠成。所谓民主,说到底就是自作主张、讨价还价。市场经济,也是对民主生活的一种训练。人们有权DIY自己的经济、文化与生活,是民主得以实现的基础。

自由即秩序,宽容即自由。北京王府井大街上出现“汉服青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与其说有人在搞复古,不如说这是中国文化走向多元化的一个注脚。当你在巴黎大街上看到一些裹着被单式衣服的黑人妇女,最初可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久而久之,你会从中领略到一种国际情怀、一种宽容、一种城市文明的温暖。服饰多样性是文化多样性的一种表述,文明的富庶,来自文化多样性,得益于彼此宽容。

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一辈子做了两件大事:一是打意大利战争,结果功败垂成,当了俘虏;二是积极向当时已经气象万千的意大利学习,因此成为法国文艺复兴之父。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学习他者的文明远比征服它更重要。对内对外,有兼收并蓄的宽怀雅量,是中国文艺复兴的前提。

【民族主义,转型时期的乡愁】

问:如何看中国的民族主义及对中国未来的影响?

答:现代政治意义的民族主义在中国的形成是很晚近的事。尽管中国历史上曾经有义和团运动,但是整体而论,今日中国并不适合极端民族主义生长。

首先,从传统上讲,中国文化具有天下主义传统,没有可供民族主义走向极端的哲学支撑或思想来源。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宇内”等都不具备“民族国家”的概念。举例说战国和三国时期的混战,大家要争夺的是“天下”,而不只是为了统一民族国家。此外,中国也没有发育出那种排他性的宗教,中国文化极其包容。

应该说,中国的知识分子继承了这个“四海之内皆家国”的天下传统。今日中国思想界在这方面也有着足够的清醒,大家努力做的是公民教育。当极端民族主义抬头,许多人会起来积极反对。

其次,从一个大的时势上讲,中国现在从一个封闭的社会走向开放的社会,和平发展是现在的主流。即使相当一部分中国人有“复仇心理”,但是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他们也未必真的可以抛弃现有的、通过努力渐渐取得的有质量的生活。历史也证明,小家不幸福,大家也幸福不到哪儿去。我曾经打了个比方,国家是个珠宝盒,其价值是次于作为珠宝的国民的价值的。我们常讲中国民智已开或渐开,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自身的价值。

要强调的是,自1990年代以来,中国出现意识形态真空,从官方拜祭黄帝陵开始,政府希望通过民族意识凝聚民心。但是,我相信这种凝聚是一种内敛式的民族主义,而不是扩张型的民族主义。换言之,中国人广泛认同的是一种文化民族主义,而非具有进攻性的政治民族主义。从中国现在执行的外交政策和危机应对来看,政府已经意识到极端民族主义的危险性。迎合极端民族主义不但不会增加政府的合法性,相反可能会使其引火烧身。所以,在2005年爆发的反日游行时,像吴建民那样有开放思维的外交官会在高校举行演讲,安抚学生,平息众怒。

我不认为中国的民族主义像外界担心的那样危险,极端的民族主义者有,但不会成什么气候。举例说“网络民族主义”,不过是中国人活得太压抑的一种表现,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政治话题可谈,于是让民族主义和“反美”捡了便宜。这是一种口水民族主义,是一种释放情绪的民族主义,是一种“休闲民族主义”。中国人礼外严内,郑和下西洋,连下半截都没带,哪有什么侵略性?真正的民族主义者,其身上是具有某种信仰成分的。然而,你若是去问占中国绝大多数人口的农民,有多少人坚持民族主义立场,恐怕他们连你的这个问题都懒得关心。

目前中国人心涣散,一盘散沙,更需要这种民族认同感。这种认同感,让民族主义具有某种人道主义的特征。如我在《米哈博桥上的眼泪》一文中所写的巴黎:“一个弥涣书香的民族,爱它的祖先,用他们光荣的名字温暖一座城市;爱它的子孙,为他们呵护过去与现在的一切人与物;爱他们自己,做一个幸福的人,甘于辛勤、奋斗一生,最后可以温暖地死去。”

民族主义本身并不危险,真正的危险是政治与信息——包括商业——的不透明,它可能操纵民族主义,最后也可能被民族主义操纵,水涨船高,骑虎难下。增加民族凝聚力是实现政治的一条途径,但过于依赖民族主义,在特定的时期,也可能会因民族主义失控,造成“引狼入室”的乱局。

海德格尔讲,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在英人伯林笔下,文化民族主义是一种天然生成的,也是最不具有侵略性的民族主义。人需要自由,也需要群体归属感。若没有可归属的群体,人会觉得无依无靠,会觉得不幸福快乐。所以,我希望民族主义只是一种乡愁,只是一种像乡愁一样高贵的痛苦。

从文化情感上说,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民族主义者。当我们尊重其他民族的民族情感时,我们便有了一种世界主义的情怀,一种对“地球是全人类家园”的怀乡之情。一个真正的民族主义者,同时也应该是个世界主义者,他要有开阔的心胸去接纳外部世界的美好。文明的成长如同一个人的成长,它得益于自由交流。转型时期,是满地乡愁的时期。它有《告别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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