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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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卷帘落-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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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他的背影如一只纸鸢般落下墙头,直至于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身后传来如意细碎的脚步声:“小姐,夜色已深,您咋还站在这儿吹风?快快进去吧,不然夫人又该担心了。”说罢将一件厚实的风衣罩上我的肩膀,扶我往回走。

房门口倚着一个人。我眼也不抬跨进屋内:

“如意,我累了,熄灯吧。”

如意不动,看向门边:“夫人。。。”

母亲挥一挥手,如意退了下去。我自顾自走到屏风后,换了睡袍,接着躺上床,面朝里,将被子拉过头。

“云初。”隔着被子,母亲的声音依旧清晰传来:“我知你怨怼我,但我将他们母子俩赶出宋家,确是为了你好。”

“你才不是为了我好!”我掀开被子,怒气冲冲道:“你跟爷爷一样,都巴不得我嫁进豪门,光宗耀祖,给你们添脸!”

母亲一贯温婉,此刻却面沉如水:“我原本还对他们母子心存不忍,尤其明夜那孩子,聪明伶俐又懂事,向来很讨我欢喜。可惜下人毕竟是下人,就算长得再好,再文采出众,骨子里仍然卑贱。。。”

“不许你这么说他!”我跳下床,站在母亲面前,面孔涨得通红:“不许你这样羞辱他!”

母亲惊怔,神情又吃惊又痛心:“云初,你何时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过话?全是他带坏了你!”

“为什么你们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明夜一个人的身上?这不公平!”我气得浑身颤抖,双拳紧握:“就因为他是一个私生子?就因为他没有爹,所以你们都看他不起!可这不是他能够选的,这不是他的错!”

“这不是他的错,但这是他的命。”母亲淡淡道:“而你,你生在大户大院,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你和他,本就是不同的。”

“不!”我昂头,看着母亲倔强道:“我与明夜,早已情定终身,生死相许,你们谁也没办法把我们分开!我的人、我的心,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母亲的脸色刹那煞白煞白,望我的眼中浮上一层惊惧:“你。。。你和他。。。你们两个。。。”蓦地一个箭步冲来,拉过我的手臂,卷起袖管。

一抹鲜红的朱砂,□在灯火之下。

母亲长舒一口气,似抖落一块巨石,喃喃道:“万幸。万幸。”

我又羞又窘又恼:“娘,你在想干什么?!明夜才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恢复平静:“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但我不许你再和他见面,否则,你爷爷就会把他们母子逐出南乡郡,也不只是南乡郡,往后整个江南,只要有宋家人脉的地方,他们都别妄想立足。”

“爷爷凭什么?!”我怒从心起,叫道:“他仗势欺人!”难怪明夜说要往北,他早料到爷爷会这么做。

母亲望着我,眼色很深很沉,半晌幽幽叹口气:“云初,娘亲年近三十才有了你这唯一的命根,娘亲不会害你。听娘亲一句话,你和他之间没有未来,夏家才是你最美满的归宿,就算是娘亲求你了,你忘掉他,好不好?”

“谁说我和他之间没有未来?谁说夏家才是美满归宿?”我避开娘亲伸来的手,冷冷道:“你们瞒着我,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夏上轩是一个只能靠轮椅不能走路的瘸子!除去出身,他有哪一点及得上明夜?你们不过就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

母亲蹙眉,语带训斥:“夏公子虽先天顽疾,但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名满京城,无论棋琴书画、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皆是精妙。如此夫婿,实乃前世修得,云初,切不可以貌取人。”

“即便他夏上轩是天神下凡,我也不在乎!”我一字一顿道:“我心中只有明夜,我这辈子,只嫁明夜!”

“云初。。。”母亲怔住,眼中缓缓浮起一层哀伤:“你究竟怎么了?你向来乖巧听话,何故这回要叫娘亲伤心至此。。。孩子,就当是娘亲求你了,你听娘亲的。。。”

“我不听我不听!”我捂住耳朵,转过身去,两行清泪滑下面庞。

娘,对不起,我没办法嫁给别人,我要跟他走,去一个没有人再能阻止我们相守的地方。

良久良久,背后传来一声叹息:

“你。。。会后悔的。”

第十五章

我彻夜不眠,脑中一直盘算着和明夜一起出逃的事。我把平日里用下的零花钱都翻出来,数一数,统共只得三十多两银子,心中很是懊悔过去花钱太凶,买了成堆的胭脂发簪如今又不可能全带走。彼时的我还不知道,三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一年半载都吃不完。

我用一块绢帕包了银子,挑出几件心爱的衣裳,尤其那条水红云纹纱裙和那件紫罗兰锦缎绣衣,还有去年生辰爷爷将自己的天山雪狐披风改成了俏皮可爱的小夹袄送我,都得一并带上。前段日子,我暗地里为明夜裁了一件长衫,选了最好的缂丝衣料,本打算等到过年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如今就一起带着上路吧。

几乎忙活一宿,天明时分终于收拾完毕,哪知包袱鼓鼓囊囊得根本背不动,只好舍掉两双绣鞋和几条对襟云衫,最后一咬牙,索性连雪狐小夹袄也放弃了。

叩门声响,我迅速将包袱往床底一塞,打开衣箱把摊了满床的衣服首饰一股脑儿扔进去,随后在梳妆台前坐下,整一整零碎鬓发,方才应道:“进来吧。”

如意端着洗脸盆迈入,见到我一愣:“小姐,您穿戴好了?”

“我都十四岁了。”我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早该自己梳妆打扮了。”

如意服侍我梳洗,另有小婢点上晨香,打开半扇窗户,并奉上蒸笼,里头摆了一个瓷盅、一碟糕盘、一碗牛奶和一串葡萄。

“小姐,今儿厨娘做了您最喜欢的黄金糕”,如意揭开盘盖,一阵柔软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这几夜小姐睡得不安稳,我叫厨房煮了点芝麻粥。”边说边推来瓷盅:“您尝尝。”

“嗯。”我低着头,默默地吃。如意候在一旁替我拨葡萄皮,一只只送进碗里。

隔一会儿,如意问道:“小姐,我昨晚睡在外厢,听得里屋一直悉悉索索的,您干吗呀?”

我心底一慌,表面若无其事:“没干嘛,就睡不着,起来走走。”

“哦。”如意看我一眼,过一会儿,又道:“小姐,夫人就您一个宝贝女儿,老太爷表面虽严厉得紧,心里对您可是十二万分的欢喜。”

我皱眉:“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小姐,您就别再跟夫人、老太爷闹别扭了,成么?”如意央道:“所谓家和万事兴,何必为了一些外人。。。”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如意立马住嘴。

“连你都把他们当外人。”我将碗一推,站起来:“够了,不吃了。”

如意垂头,默默收拾了碗筷,退出门去。

我在屋里东转西转,心头烦躁难安,每一想到母亲含泪的模样,就觉得十分自责、内疚,还有爹爹,他现在还在海上呢,母亲提过,这次的货都是价值连城的绝迹字画,花了爹爹数载心血,投入诸多人力物力,若是办好了,往后宋家就是江南最大的字画宝号,这也是爷爷毕生心愿。爹爹一年到头没几日着家,等他这次回来,我却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摊开宣纸,想写一封信给爹爹,可笔尖方落,眼泪便唰唰流下来,字迹顿时糊成一片。

我将纸团成一团,扔出窗去,抬头瞥见廊前一株梨花伸出墙外,正是明夜一直等着我的地方。

今晚,他会来带我走,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我关上窗子,坐下,重新磨墨,写下书信,摺好,放在枕后,等着夜幕降临。本想与母亲一起吃最后一顿晚饭,可是直到掌灯也不见母亲踪影,只好胡乱扒了几口,接着推说困倦,遣走如意,随后躺上床,瞪着天花板,心中从一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再从九千九百九十九数到一,终于等到子时将近,一骨碌爬起,背上包袱,在胸口打个结,从窗口爬了出去。

我住的阁楼紧邻母亲的居所,再过去则是父亲的书斋和爷爷的别院,抬眼望去,那边厢一片漆黑,无半点星火,我定定神,一溜小跑穿过长廊,躲入墙角花架之中,对着右侧第四块砖头连扣三下,小声唤道:“明夜?”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每次我话音未落,明夜就已翻身跃入,从背后一把抱住我的腰,嘻嘻笑道:“白天有没有想我?”

但今晚,墙那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夜?”我又扣三下。好一会儿过去,他仍没出现。我有些发慌,再扣三下,再继续扣三下,直扣得指节都破了。

子时已过。

我站在原地,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忍住泪,不断对自己说:“他一定有事耽搁了,他答应过会来接我,他不会骗我!”说罢,索性将包袱一甩,伸长双臂去攀墙头。

“下来。”有人命令道。

回头,母亲正站在那儿,穿戴齐整,如意提了灯笼侍在一旁。

我瞪着母亲不说话,心一点点下沉。

“他们已经走了。”母亲的眼神在烛火中扑朔:“他应允我,再也不会回来找你。”

“你说什么?”‘轰’一声,我的脑袋顷刻间被炸开:“谁走了?你说谁?”(文-人-书-屋-W-R-S-H-U)

“明夜。”母亲淡淡道:“还有九娘。”

“我不信。”我的背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强行支撑着下滑的身子,喃喃自语:“我不信。”

母亲恍如未闻,只道:“夜深了,回屋去。”

“他说过他会来接我,他说过他会带我一起走!”我冲着母亲大声嚷道:“你骗我!明夜绝不可能撇下我一个人走的,绝不!”

母亲沉默,望着我的眼里无悲无喜,半晌缓缓道:“我给了他们五百两黄金,原是我当年的陪嫁,本打算将来留给你的,没想这会儿先用上了。”

第十六章

闻言,我整个人如坠冰窟,紧咬牙关喝道:“你说谎!”

母亲从怀里掏出一块花绢扔来:“自己看吧。”

我颤巍巍地拾起花绢,正是那块被他讹去的百花图,如今一裂为二,剩下半片沾满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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