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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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永寂-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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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猛然回神,仔仔细细上下打璇玑,目光肆无忌惮,毫不遮掩,仿佛是在打量自己桌案上的一件玉器,而非皇帝家宴中的某个女眷。

“雒阳王说你会母仪天下,你信吗?”

璇玑又是一惊,这人是谁,能这么公然地问这样的问题。璇玑心中一片清明,盈盈拜下去:“媳妇璇玑,拜见陛下。”还有谁,能公然以开天辟地的上古圣神自居?还有谁,能以这样的口吻质问她母仪天下的问题?

似乎没有料到她已经看破自己的身份,皇帝轻轻哼了一声,“自称媳妇,又称陛下,别扭的很,朕不爱听。”

璇玑几乎笑出来,不爱听人叫他陛下,还要自称朕,这么自相矛盾,底下人恐怕会常常无所适从。“那今日就叫您老祖?”她试探地问。

他开怀大笑,轻轻拍了拍璇玑的背,“这丫头真机灵,我喜欢机灵的丫头。”

“老祖过奖了,媳妇驽钝的很呢。”

“哎,既然叫我老祖,你也别自称媳妇了,就叫……就叫……”皇帝垂目想了想,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以弟子自称吧。朕收你做个女弟子如何?”

璇玑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这是什么意思?女弟子?哪一方面的?是玩笑话还是当真的?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所幸尚未回答,齐王益阳已经摆脱了那位太妃远远寻来,见到皇帝连忙下拜:“父皇。”

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却远没有那么和颜悦色,不经意地嗯了一声,说:“又到哪里去了,把你媳妇儿一个人扔在这里。”

齐王嬉皮笑脸,“父皇不是在吗?璇玑陪着父皇说笑解闷,也算是替儿臣尽孝了。”

皇帝哼了一声,又问璇玑,“朕刚才问你,你相信自己能母仪天下吗?”

璇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偏选在这个时候问,是什么用意?她偷偷瞟了一眼齐王,见他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只得笑道:“老祖是神仙,这事儿还得您说了算。”

皇帝“咦”了一声,问齐王:“你这个媳妇儿,比你有意思多了。留在宫中陪朕两日如何?”

齐王面色变得十分古怪,绷得紧紧的表情下似乎有一丝掺杂着受宠若惊的戒备。璇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无论怎么说,即便是皇帝,第一次见面就把儿媳妇留在宫里怎么说也不大合规矩。她比较担心的是,看上去那父子俩都不是那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都喜欢突发奇想,万一齐王不觉有问题点了头可怎么办?

好在,齐王想也不想,一把拉过璇玑的手,笑嘻嘻地说:“璇玑刚到京城,还不懂规矩,怕在宫里冲撞了父皇。何况这么大的恩宠,璇玑也承受不起。父皇既然不嫌弃,以后让璇玑多进宫来给您请安就好。”

皇帝似乎也就是随口一提,见他拒绝,便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家宴上,皇帝让仙婢们专门将齐王夫妇安置在自己的左右两侧,一副佳儿贤妇天伦融融的景象。还专门不厌其烦地将与会的几位王爷介绍给璇玑认识:“雒阳王你见过的,还有衢平王,你的三叔父。你可别瞧着他这会儿人模狗样三清道长的样子,是个老混蛋。”见衢平王不满,又板起脸说:“你别冲我瞪眼,这天底下只有朕敢说你,怎么能不说?”

璇玑大感意外,印象里一直以为皇帝应该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即使刚才在荷花池畔几次大笑,也让璇玑感到一种帝王特有的纵容意味。然而此刻跟衢平王的调笑,却全然只是兄弟间的嬉闹而已。

回到王府私下里问益阳,果然他说:“父皇与三叔父是同母所生,关系亲密无间,几乎可以算是父皇唯一信任的人。”身为人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璇玑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酸涩,只是见他做出不介意的样子,便也只好问道:“这是怎么说?”

“坊间曾经有传言说,父皇打算将皇位传给三叔。”

“他?”璇玑大奇,“皇位传弟不传子,是会种下祸根的。春秋时宋国之乱不就由此而起?”

“所以说只是传言,父皇倒是从来没有亲口说过。”齐王这么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璇玑,我知道你担心,可我必须去打这场仗。”

“我明白,你要有足够的军功来证明自己胜任皇帝。”

璇玑第一次感受到皇家的森然。父子之间不亲密也就罢了,做儿子的想要得到父亲的垂青,居然要以性命相搏,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寒而栗。皇帝问的那句话,“母仪天下,你信么?”是期待她说信,还是不信?抑或,只是向她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璇玑隐隐觉得,皇帝还会向她有进一步的表示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皇帝给齐王妃的礼物就送到了府上。

闻讯赶到前书房的璇玑惊讶地在院子里发现了两只刚刚满月的小鹿。“哎呀,真可爱……”任何女性都无法在小动物楚楚可怜的大眼睛前无动于衷,璇玑又爱又怜,抱着两只小鹿,一会儿逗逗这只,一会儿亲亲那只,怎么也舍不得松开手。

齐王益阳站在六角亭子里透过窗户含笑看了她许久,才不得不出声招呼:“快进来吧,还有别的赏赐呢,看完了还要写谢恩折子。”

皇帝赏赐的礼物堆满了书房。从屏风到衣料,从头面首饰到文房四宝应有尽有,最奇特的是一个描金朱漆的盒子,盒子上以黄绫封口,写着王妃亲启四个字,齐王不敢打开,直到璇玑进来两人一起开了盒子,里面却是一张黄表纸,朱笔画的符,璇玑看了半天怎么也看不懂,递给益阳。

益阳也不大明白,翻来翻去看了半天,又翻出一本《太上真元经》来看了半天,才抬起头愕然道:“这是道家的入道符箓,父皇给你这个,是收你做徒弟了。”

番外 钗头凤 四

家宴一结束,齐王益阳就开始忙得焦头烂额。由他领军征讨南越的旨意是随着给齐王妃的赏赐一起送到的,之后练兵,选将,筹措粮草,遴选战马,制定作战计划,绘制地形图,十余万大军沿途的补给和休息,事情像潮水一样涌过来,齐王府的六角亭成了整个京城里最繁忙的地方,每日里出出进进的文武官员不可胜数,更兼各地的采买供应,兵部户部派来办事的人员络绎不绝,就连皇宫里也几乎是每个时辰都有新的文书旨意传递出来。

如此忙乱了三四天,齐王益阳嫌如此对府中诸人,尤其是王妃璇玑的干扰太大,索性将办事的场所设置在了城外渭河边上的细柳营中。

细柳营本是汉朝周亚夫练兵之处,时隔千载以降,本朝继承西汉尚武风气,在城外重设兵营作为京畿卫戍的大本营,仍起名叫细柳营,为的就是恢弘士气,振奋军心。

各处为南征所调集的兵力最近这段时间一并驻扎细柳营,交与齐王益阳训练。随着各地调兵来的越来越多,齐王就越来越忙。起先几日还能每日里回王府休息,后来往来太过费时,他索性就宿在了细柳营。

璇玑在心疼他奔波劳苦之余,也别无办法,只能尽量自己打发时间,不让他为自己操心,免除后顾之忧,便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所幸璇玑并非无知妇人,而齐王府中藏书甚丰,她如同找到宝藏一般,不知天高地厚地发宏愿要将那些藏书全部看完。偶然回来过夜的齐王为此还专门讥笑她,说她眼大肚子小,看着吃不了。

璇玑于是越发憋了口气,每日里发奋读书,惹得齐王怜惜之余也忍不住刻薄一句,“也罢,我出去打仗,你趁这段时间无事索性考个状元来,他日做我的宰相如何?”

虽是一句玩笑话,一旦说出口,夫妻二人都知道不妥,也都有默契地闭口不谈。但皇帝还是在第二日就不期而至了。

得到消息的璇玑匆匆赶到书房,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冷笑:“哟,本朝未来的状元宰相来了?如何,资治通鉴读完没有?来来来,跟朕说说,你有什么治国良策,济世方略?”

璇玑听他来者不善,不敢怠慢,立即跪下来三拜九叩,规规矩矩地把所有礼仪行到了:“儿臣见过父皇。”

“又成了儿臣?”皇帝坐在齐王益阳的书桌后,一手支着太阳穴,一手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滴答滴答地敲着,语气中讥讽的味道很浓:“还没见过你这么大架子的徒弟,朕御笔亲自写的符箓都能蒙你赏脸拜我为师么?”

璇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但面上还要竭尽全力维持平静,听皇帝这么问,惊讶又无辜:“儿臣在谢恩折子里已经向父皇谢过罪了,儿臣愚钝顽劣,仙缘浅薄,实在没有那个福分受陛下点化渡劫,怕有辱师门,让人笑话……”

“谁敢笑话朕?”皇帝面色仍然不善,却不再冷嘲热讽。

“哪里有人敢笑话陛下,您可是洪钧老祖下凡渡劫的。是儿臣自己脸皮薄,怕被人笑话。”璇玑连忙辩解,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送出去,“齐王殿下也跟儿臣说,父皇的修为已不弱于全真张真人,能跟您修行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说不定儿臣福缘厚,过个几年也就真能得道也说不定。只是儿臣自觉没有这样的天赋,万一修道不成,明明是我自己不争气,却让人说您这师父……”

“胡说。”皇帝虎着脸打断她的话,“哪里这么多念头?你就是心思太杂,老是想来想去,如果这样就什么都修不成。心思纯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璇玑心头鹿撞,不知他这话中真意有几分,只得缄口,连连告罪。

皇帝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搞到这种地步,难免扫兴,想了想,只得自己又解嘲地笑了笑,“算了,朕本就是一句玩笑,这种事还是要看仙缘,你要无心的话,把符箓还给我就好。”

说到最后,已经变成我了,自然不能真的就把符箓退回去。事已至此,璇玑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于是笑道:“那可不成,父皇您君无戏言,怎么能把赐给儿臣的东西又要回去呢?”

皇帝盯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那锥子一般的目光,几乎要把她戳出个窟窿来。在那样的目光下,璇玑退无可退,只能垂目敛息,任凭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任他里里外外地看个透彻。

沉默的僵持中,一种奇妙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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