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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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永寂-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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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市侧目瞧着他,小小的孩子,也不知跟谁学得这一套,动不动就往人脑袋上扣大帽子,要真养成这个毛病,以后准是个暴君昏君糊涂君。

使劲儿捏了一下他的脸蛋,天市咬牙切齿地说:“谁眼里能没有皇帝陛下呢?不过你告诉我,魏长风在哪里?”

“朕就是……”刚说了三个字儿,回过味儿来,小皇帝沉下脸来:“大胆,直呼朕的名字……”

“你睡着了吗?”从小帮邻居家的大婶看孩子的经验,对这种小屁孩不用有一句说一句,转移注意力比什么都有效。

果然,小皇帝长风一愣,摇了摇头。

“睡不着吗?”

小屁孩摇了摇头,眼圈有点红。“薨逝是不是就是死了?”

天市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什么叫死?”

“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了呗。”小皇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一颗泪珠子却啪嗒掉了下来。“我特别想睡,母后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就只能在梦里面见到她了。……可是……”他声音开始哽咽,“我睡不着。”

天市心痛,伸手去抚他的头发,被他偏头避开,“我使劲儿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他刻意回避她的接触,天市却不给他退缩的机会,执拗地为他把发髻拆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摩他的头皮,“没事儿,我陪着你,给你唱歌好不好?唱着唱着你就困了。”

“嗯。”

天市想了想,轻轻开口唱:“两只小狗梦见骨头,汪汪汪汪咬了一宿,咬了一宿狗毛两口,汪汪汪汪梦见骨头。”

长风猛地翻过身背对着她:“真难听。”

天市竖起眉毛,真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小孩。想了想,打算去找本可以读的书来催眠,不料刚一起身,裙摆却被拽住。

别扭小孩面还朝里,手却背过来拽着她不肯放手。“别走。”他郁闷地说。

天市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她又坐下。他却仍不松手,死死拽着。天市无奈:“喂,你把我的衣服拽坏了。”

“你陪我睡好不好?”

如果不是八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八岁的小皇帝,天市早就老大白眼甩过去了,但是此时,她只能好脾气地说:“遵命。”

龙床真的很大很大,天市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躺在了一间屋子的中央。那个臭小子蜷缩在她的胳膊下,动来动去,天市不得不按住他:“别乱动,睡觉又不是打拳。”

臭小子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说:“天市,你是第一个睡在我床上的女人。”

天市一口血没喷出来,生生忍住,不断跟自己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四字真言倒是极好的催眠曲,效果远比两只小狗好,不过念了几遍,一老一少两只小狗就都呼呼地睡着了。

天市其实也没睡好,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其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猛然察觉床边似乎有个人,吓得她坐了起来,随即意识到身在何方,回头看看,小皇帝睡得正熟,丝毫没有受到侵扰,这才安下心来。

再回头,那人却不见了。

天市赶紧下床去追。

出了屋才惊觉天已经完全黑了。

这几日晨昏颠倒,人都快错乱了。

那个人影匆匆向外走去,步伐极快,天市跛着一只脚压根追不上,索性扯开嗓子喊:“你究竟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那人停住,转过身来,惊讶道:“躲你?你何德何能,我需要避着你?自作多情了吧?”

天市气往上冲,“喂,明明是自己自己朝秦暮楚掩耳盗铃,倒成了我自作多情?难道姬妾成群的也是我?许诺我要什么都给我的也是我?”

摄政王沉默片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天市抓起一团雪丢过去,骂道:“孬种!”

摄政王被打中,他脚步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天市又打:“胆小鬼!”

这一次打中他的肩膀,他站定,双肩微微起伏,藏青色的袍子在雪地里阴沉成一团影子。

第三团雪弹飞过来,正中后脑。雪弹碎裂开,粉宵四散。

“可悲!”天市骂,脸上的水侵入口中,咸的,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不敢爱的懦夫!只会去爱死人的白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

他突然转回来,只两步就来到她面前,不等她更难听的词出口,恶狠狠地堵住她的嘴。

嘴角被磕出了血,天市想要呼痛,他的舌已经闯进来。

这是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天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遭到侵略的最初只能任由他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他在咬她!牙齿肆无忌惮地伤害能碰到的一切阻碍,嘴角,内唇,舌尖……他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宣泄着愤怒,两只手紧紧勒住她,几乎令她窒息。

天市却在这不顾一切的疯狂中品尝到了伤痛。

她一呆,放弃了挣扎。

他要进攻,她便配合,展开自己最大的宽容,任他蹂躏自己口中每一丝柔软。

吐息相侵,发丝缠乱,天市在他强大的压迫下失去支撑的力量,她死死抓住他的背,和他彼此推搡着,勾连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躲进假山的后面。

太湖石粗粝的棱角恶狠狠地撞击天市的后背,她疼得两眼发黑,却一言不发地忍受着,只是拼命搂住他,就像知道如果此刻不紧紧抓住,就真的会永远失去他一样。

也许是情绪得到了宣泄,也许是口中的血腥味提醒了他,他极富攻击性的侵略渐渐柔软下来,这才察觉她如同溺水者一样紧紧攀着自己,面色苍白。

很残忍!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用什么理由来解释,都是那么残忍。她的明朗和烂漫,就这么被自己亲手揉碎了吗?

他微微后退,那女孩儿如同枯鱼般张着嘴,无声地恳求着。

心疼得如此尖锐,令他有些吃惊。原以为失去的痛苦已经足以让他麻木一切感觉,那麻木却被这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给撕裂了。

他觉得自己身体深处某一处被她此刻的绝望给浸润了。

低下头,这一次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细细啜去她唇角齿间的血迹,然后,他含住她柔软的唇,品尝她,滋润她,用自己仅余的一点力气,给她最后的慰藉。

他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天市不安起来。

那样轻柔的接触,飘忽不定,无从把握。她使劲儿抱住他,急切地把自己呈现给他,却在他始终不温不火地温柔里渐渐凉了下来。

眼泪终于无可抑制,此刻,不需任何语言,她已经明白,自己不可能抓住他,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可能了。

益阳离开了她,微微后撤,借着雪光观察她。

他捧住她的脸,想为她拭去泪水,手到了半途中却被她轻轻挣脱。

这是他们俩人之间最后的接触,雪夜的寒冷一俟肌肤分离便立即乘虚而入。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的呼吸都冰冷没有温度。

摄政王益阳垂下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月亮冷冷地露了半个脸,月光映着雪光,在渐行渐远的两个人之间织出一层光幔,渐渐模糊,渐渐将一切都包裹到了过往之中。

番外 钗头凤 一

马车走上青石板的路,嘎吱嘎吱左右摇晃个不定,纪璇玑一边把稳了窗框,一边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眺望,却只见两壁都是一色青灰色的高墙,墙后露出重重叠叠的飞角重檐,连天上的云色都是青的,让人看着心里憋闷。

缩回来,看见坐在对面的阿嬷不赞同地摇头,她心虚地做了个鬼脸,撒娇:“阿嬷,我就是想看看主家什么样嘛。”

阿嬷没好气地笑,“以后日日都住在这里,让你看个够,还用现在这么鬼鬼祟祟的?”

璇玑不乐意了,“怎么叫鬼鬼祟祟呢?不过就是向外看看嘛。怎么说也是我祖家的屋子,看一眼谁能说什么吗?”

“别人当你面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背地里肯定要说二房的大小姐是外面汉子养大的,没规矩,不庄重。”

璇玑叹了口气,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阿嬷也觉自己的话有些过头,却不好意思道歉,车里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好在很快,车子那种颠簸就停了下来。

赶车人在窗外叫:“阿嬷,到了。”

“哎,多谢了。”阿嬷赶紧下去和人周旋。

璇玑这才咬着唇将身子坐正。外面阿嬷的声音在跟人交涉着什么,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出来迎接,阿嬷又回到车上:“快来,是三奶奶来了。”

“三奶奶?”

阿嬷一边又重新将璇玑从头到脚地打理一遍,一边说:“府里规矩大,各房的少奶奶们每日都要到太太身边来应差事。三少奶奶是你三堂哥的媳妇儿,虽然不是管事的主母,可因为是近支嫡脉,也是个有头脸的人,如今亲自出来迎接你,可见府上还是看重你的。快随我来。”

璇玑不敢怠慢,自己又拢了拢头发随阿嬷下了车。

三奶奶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不但肤光胜雪,明眸云鬓,且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从容气质,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已经夺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面对这样的美人儿,要说没有自惭形秽是不可能的,但璇玑胜在年轻没有顾忌,对她来说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去和爹和妹妹相依为命去。

三奶奶话不多,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前日才听说妹妹要到,正说要跟嫂嫂们商量如何迎接,不想妹妹已经来了。倒是我们怠慢了。”

“三嫂太见外了。”璇玑想起来时阿嬷说的话,不让多言,只得淡淡说了这么五六个字,便闭口不言。

纪家大宅在定陶隽山向阳的一侧,起初只是山脚下临溪的一处宅子,一百来年下来,每一代都有分出来的旁支倚着宅子落户,加之纪家嫡脉一支也年年都有修葺新建的工程,渐渐变占据了大半个隽山。从马车驶上青石板路的那一刻起,直直走了将近两炷香的时间才算到了大宅的仪门,纪家的规模依然令璇玑咋舌。

真正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三奶奶领着她从仪门进去,又不知道穿过多少道院门游廊,这才来到一处画堂的外面。

三奶奶笑道:“妹妹,你且在这儿略等等,我去去就来。”

璇玑连忙问:“阿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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