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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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生论-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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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讲道理,至于实际,问题就会更加复杂,或难解决得多。一个小难题是,客观,某一职业的成就和贡献,主观,自己的才能和兴趣,自己都未必能够十拿九稳。拿不准,据之而选,也就有南辕北辙的可能,至少是像是合适而实际并不合适。大难题是道路千条,而摆在眼前的却经常只有一条,就是说,不容许选。旧时代,弓人之子常为弓;放大一些说,人.总不能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代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自己羽毛未丰,迈步出门,路几乎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人,或说社会给指定的。按部就班入学像是好一些,因为,理论上,分配要照顾个人的专业,可是由个人的理想和兴趣方面考察,完全合适的,数量可能不多。所以总的情况就成为,为了谋生,社会(或说机遇)把一个人放在哪里,他就只好不管理想和兴趣,接受并依照要求干下去。

以主观印象为标准衡量,职业有合意的,如爱权,真就走上或大或小的说r 算的岗位;爱某种学业.真就成为某种专业的研究人员。这是事与愿合,心情是得其所哉,工作,即使劳累也会自得其乐,而成就呢,如顺水行舟,自然会事半功倍。问题是有了个职业,不合意,怎么办。先说心情,我的想法,宜于随遇而安。理由之一,由整个社会方面看,任何事都要有人做,而人事的安排,我们还不能少听从机遇而多听从科学,安置不合适,或多数不合适,是不可免的,不可免,落到自己头上就虽不合意而并不违理。理由之二,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反而不如安然接受而不计较得失。再说对待的办法,可以分为守和攻两种。守是尽职,这就是《孟子?万章下》篇说的:“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把本职工作做好,于己可以无愧,于社会当然也会有益。攻是就把它看作自己的事业,俗语说,行行出状元,深钻,也许能成为这一行的状元。最下是这山看着那山高,到不了那座山,在这座山又坐不稳。

可以不可以换职业?情况多种,要就事论事。以两极端的为例,不喜欢换为喜欢的,不胜任换为胜任的,报酬少换为报酬多的.,轻而易举;其反面,如年岁已经较高,或所从事的工作是高学识或高技术的,改弦更张就不容易。两极端之间的,比如不同的职位各方面都相差无几,换不换两可,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也要承认,尤其现代,有些人是乐于动而不愿守成的,那就多尝试也无妨;但有一点要记住,是自己必须有不只胜任而且做得好的信心。

最后说说,职业还有个反面,是无业。无业有被动的,是社会问题,这里不谈。主动的无业任何时代都不多,因为人.总要活,不吃自己劳动所得就要吃别人(通常是祖先或家属)的劳动所得,这,即使别人不说话,自己总当愧于屋漏吧?

四八 事业

什么是事业?表面看,没有什么问题。如刘、项起兵反秦,人人都承认是在干一番大事业。可是进一步问,一些小卒,随着南征北战,也许未捷身先死,从而有劳而未得受禄,算不算,问题就来了。推想刘邦会说算,因为一人成佛,鸡犬升天;可是那位小卒就未必同意,因为他并未升天,现代的情况也是这样,各种机遇限定某一个人必须一辈子当孩子王,到两鬓斑白的时候,真是桃李满天下,开什么大会,写什么文件,都说他或她的教学是大事业;问题在于本人,清夜自思,算浮生之帐,也相信这是大事业吗?推想是未必。可见所谓事业,要具备两方面的条件,主观的和社会的:主观是自己觉得确是值得干一场;社会呢,是有了或大或小的功和名。两个条件都嫌模胡,需要进一步分析。

重要的是社会方面的条件,因为自己觉得如何如何,常常是传统加时风,形成流行看法的结果。流行看法有对不对,或全对不全对的问题。为了简化头绪以及有说服力,以下想偏重说可适用于多时代的“理”,就是说,概括地看,所谓事业或大事业,究竟要具备哪些条件。

《左传》有只不朽的说法,说是立德、或立功,或立言,就可以流芳千古。参照这种说法,我们可以推想,所谓事业或大事业,通常要具备以一下几个条件。

其一是在某一方面有超过一般的造诣。只是超过一般,不是超过一切。一般可以有两种意义:如行业与行业比,大学教授不是一般,售货员是一般;又如同一行收有很多人,其中有的人各方面都占上风,不是一般,都平常,是一般。这样,不管什么行亚,只要自己有兴趣.肯干,就都可以看作事业。当然,我们也要承认,造诣与造诣比,还会有高下之别。高下由两种比较来。一种是在同一行业中比较,如米芾和米友仁父子,都擅长书法,可是父更高。另一种是在不同行业中比较,如写书,司马迁《史记》很高,说书,柳敬亭也很高,两者相比,我们总当承认,还是司马迁的写书更高,因为终是更难。这样理解一般,理解造诣,就为通常所谓有事业心的人留有活动余地,是可以力争上游,不得已而取其次,也未尝不可。

其二是要有功于社会。造诣超过一般,也可能无功于社会。最典型的例是偷盗,旧传,今传,都有技能超群的,可是难得算作事业,因为不利于社会。又如李笠翁在《闲情偶寄》 中说,他设计新型马桶,比旧的合用,不敢外传,怕人称为笠翁马桶,这样,是造诣不能为社会所用,也就不能算作事业。在这里,为社会所用是个条件,造诣超过一般仍然是个不可缺少的条件,因为任何正当的工作都会有功于社会,如果贡献平平,甚至在中人以下,那就不宜于称为事业。这样,我们就无妨用数学的方式表明,所谓事业,其成果对社会的贡献,总要比人均贡献的数字高一些。而说起这高,自然也会有程度之差。以科技为例,发明火柴,功绩不小,不过与发明电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这会引来一个问题,仍以发明创造为例,如发明纸烟,至少是无利.甚至毒品,有大害,能不能算作事业?本诸取法乎上的原则,专由律己方面考虑,最好还是不把这类活动看作事业。

其三是会得浮世之名。这所谓浮世之名,是指某数量的不相识的人也知道,而且总是带有某种程度的称许之意。名有大小。小是在小范围内流行,如泥人张、风筝刘,天桥八大怪之类。大是在大范围内流行。这所谓大范围,有地域广和时间长二义:如孙中山,全世界都知道,是地域广;伯夷、叔齐,商周之际的人,至少是读本国史的人都知道,是时间长。有不少人的大名还既地域广又时间长,如中国的孔子和希腊的苏格拉底就是这样。名流传于大范围,一般要靠文字记载,所以能立言就占了上风,远如司马迁,近如鲁迅就是这样。自己未立言,也可以借他人之言流传,如《史记》中许多人物就是这样。扣紧事业说,名大小,总是与事业成就的大小,表现为影响的大小,有因果关系。由这个角度看,在政场上活动的人就容易占上风。以秦始皂为例,他有权强迫小民去修长城,甚至焚书坑儒,影响大,所以名就能在大范围内流行。说到这里,我们会想到一个问题,是过去有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的说法,遗臭万年的活动,我们也可以称之为事业叫?所以还要补充一个条件。

其四是要符合德的要求。何谓德?为省事,可以借用孔子的话,说德就是仁。孔子说,仁者“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用现在的话说,是干什么,要不只对自己有利,还要对别人有利,或再放大一些说.要对社会有利。历史上.有不少人是干坏事出了名的,如唐朝的周兴、来俊臣,明朝的刘瑾、魏忠贤,等等,就是这样。他们干尽厂坏事,是因为最高的统治者给了他们胡来之权;没有权,干坏事,影响不会太大。由这个角度看,我们甚至可以说,上溯几千年,有治人之权的名人,其所以能得名,绝大部分是由于多做了坏事,现代也一样,如希特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因为干尽了坏事。这里的问题是,干坏事,也能得浮世之名,能不能算作事业?两种处理办法。一种,把事业分作两类,好事业和坏事业,说魏忠贤、希特勒等之所为是坏事业。另一种,说事业都是好的,凡不利于社会的活动都不能算作事业。为了鼓励向善,扼止向恶,我看是以后一种办法为好;还有方便之处,是可以笼而统之地说,人生于世,只要不夭折,都应该有事业心,以求就自己说,有成就,就社会说,有贡献,并终于能得或大或小的浮世之名。

有哲学癖的人会提出疑问,这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价值吗?人各有见;对于生活态度,更是人各有见。有少数人是持否定态度的。还有程度之差。一种程度浅,是所谓隐逸,逃名。时代早的,有传说的巢父、许由之流。到庄子就兼有成系统的理论,是与其登上庙堂,宁曳尾于途中。佛家博大,好处是多容纳,也就带来难点,是抓不住;但如寒山、拾得,纵有丰干饶舌,也还是逃了。像这样不要名,事业心也就没有,至少是微乎其微了吧?还有程度深的,《列子?杨朱》篇的一段话可为代表,那是:“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桀纣,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这是一切都无所谓,事业与不事业,当然也就不值得挂心了。对于这样的否定态度,我们要怎样看待?再说一遍,至少是理论上,对于生活态度,尤其是言之成理的,对错是颇难说的。所以,就是站在常人的立场,我们也宜于采取宽容的态度,那是,即使碍难信从而并不说那样就绝不可行。但宽容的另一面还有碍难信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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